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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弗羅斯特和新英格蘭
    來源:澎湃新聞 | 王璞  2024年10月08日08:16

    羅伯特·弗羅斯特(1874-1963)

    羅伯特·弗羅斯特(1874-1963)

    每周,我開著一輛舊日本車,揣著一顆新中國心,穿梭在波士頓郊外的各市鎮(zhèn),去數(shù)學課外班接女兒(多么“東亞家長”的劇情!)。有時,初秋的斜陽正好,我路過一片樹林,心頭一動,禁不住拐出大路。接近黃昏,松巔的夕陽更顯珍貴,透過樹影,我已看到那一汪湖水。水上的候鳥還沒有遷走吧?我停了車,卻沒關(guān)發(fā)動機,猶豫著,是不是應該繞著湖在林中散步或慢跑。我知道垂釣者正在享受一天結(jié)束后的安寧,甚至能聽見遛狗人在林中沙土路上的腳步聲。但周圍朝向高速路的車流,卻又提示著下班晚高峰的緊迫。我調(diào)轉(zhuǎn)車頭,繼續(xù)趕路,而這“暫駐”的片刻,竟讓我想起了羅伯特·弗羅斯特《雪夜林間暫駐》詩句——

    可愛的林子里既深且暗,

    但我還有約定必須履行,

    睡前還有漫長的路要趕,

    睡前還有漫長的路要趕。

    (楊鐵軍譯本,以下不再注明)

    《林間空地》修訂版,[美]弗羅斯特著,楊鐵軍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年9月出版,588頁,56.00元

    對啊,我“還有漫長的路要趕”。

    開始讀羅伯特·弗羅斯特,是世紀初我讀本科的時候。看過一系列短詩譯作后,記得大二2000年秋,我在圖書館架子上撞見一本美國詩歌教材,桂冠詩人唐納德·霍爾(Donald Hall)編的《讀一首詩》(To Read a Poem),開篇的作品解析便選了《雪夜林間暫駐》。那大約是我第一次接觸弗羅斯特詩歌原文。霍爾要通過這首短詩來說明,何為“好詩”。他認為,詩的情節(jié)大多不難概括,這一首也完全可以用“電視劇梗概”的語言來復述:某夜,一個馬車趕路人停在樹林前,雪落下,馬兒要繼續(xù)走,而他也覺得還是該抓緊時間,雖然樹林美麗,引人流連。如此一來,光要“雪夜林間暫駐”這個“標簽”似乎就夠了。但詩,恰恰是在“概述中丟失的東西”——這里霍爾是在模仿弗羅斯特的名言,“詩是翻譯中丟失的東西”。

    對無法復述的種種,霍爾的細讀尤其精妙,比如最后一節(jié)首句:“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這里有三個形容詞。雪夜,說樹林“dark”,似顯多余,但霍爾注意到,dark和deep形成了頭韻,然后和lovely隔開,在一個小小的逗號處,已經(jīng)隱藏了戲劇張力,悄悄指向主人公的內(nèi)心沖突。霍爾甚至感嘆到,要是在dark和deep之間也有逗號,改為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的確,某些“語法警察”會認為加上逗號才合規(guī)),這一句會極為不同。它變?yōu)槿齻€形容詞的簡單并列,頭韻不彰,轉(zhuǎn)折更蕩然無存,而弗羅斯特少加一個逗號,正是要隱秘地傳達一種“感受上的突進”。“一個逗號竟有天差地別!”霍爾所指出的這一點,在英語中尚且需耐心琢磨,要翻譯到中文,自然難上加難。楊鐵軍譯本把“可愛”挪到前面,把“既深且暗”合并于后,照顧到全詩翻譯的音步(meter)整齊(這也是霍爾提到的原作特點),同時形成了另一種對照。而且,“深”“暗”兩個單音詞,一平一仄,雖非疊韻,但都是前鼻音,和頭韻的效果,庶幾近乎。

    霍爾這樣的細讀,當時一下子征服了我尚且懵懂的詩心。通過弗羅斯特,霍爾想告訴初學者,“詩表達人的矛盾狀態(tài)”。一個躁動、驚慌而時時郁悶的青年學生,當我在未名湖水邊得到平靜一刻,竟也想比擬弗羅斯特的意蘊,我這樣寫——

    ……蟲子的尸體

    冰涼的石椅和冰涼的那一岸,

    我重新開始和季節(jié)的交談

    ……

    可我正要離開,正要離開。

    這樣的拙劣模仿還會繼續(xù)。我仿佛熟悉了弗羅斯特詩中一處處“林中空地”,正如林間那“未選擇的路”早已成為中文讀者共知、共享的意象:

    黃色的樹林里兩條路分岔,

    很遺憾我不能兩條路都選,

    在某個地方,許多許多年后

    我會嘆一口氣,把這事講述:

    兩條路在樹林里分叉,而我——

    我選擇了那條少人行走的路,

    這,造成了此后一切的不同。

    弗羅斯特多少次寫到“林間”,然而,我那時并不關(guān)心,迎風的果實、彎曲的樺樹、挺立的松、空地、石頭、草垛、小屋和分叉的土路,究竟是哪里的“林間”,也無從留意這些詩作在美國現(xiàn)實中的具體關(guān)聯(lián)。我朦朧有些認知,但沒有可能明白弗羅斯特詩歌“林間”的“當?shù)亍保核灿谛掠⒏裉m生活,而實現(xiàn)為一種新英格蘭文化。

    再后來,我的其他詩歌興趣蓋過了弗羅斯特(雖然在中文世界的詩歌討論中,他總會時不時浮現(xiàn),新譯本迭出)。到了2024年,弗羅斯特誕辰一百五十周年紀念之際,我才真正重拾他的作品并對照楊鐵軍譯本——而如今,不期然間,我已經(jīng)在新英格蘭工作、生活整整十二年了。過著疲于應付的日子,我只把此間當作人生過客的逆旅,鮮有“在地”意識,但這次重讀,自己卻也對弗羅斯特詩歌有更具體的貼近,隱約間產(chǎn)生了另一種熟悉感。是啊,我也已看慣了被積雪壓彎的樹,只不過,我不像弗羅斯特《樺樹》中的主人公,他寧愿相信小男孩也能在游戲中把它壓彎。我也見多了暴風雪后倒在小路上的樹,如今,甚至在發(fā)生之前,本鎮(zhèn)就會豎起危險標識,看著“前路注意”的林中警示牌,我的感受接近了《關(guān)于一棵橫倒在路上的樹》——

    那棵樹被暴風雪咔嚓一聲打斷

    倒在我們面前,它不是一道攔我們

    不讓我們抵達旅途終點的阻礙,

    而是質(zhì)問我們,我們以為自己是誰

    新罕布什爾州的弗羅斯特農(nóng)場

    在庸庸碌碌而又險象環(huán)生的當代生活中,我又是誰呢?這時或許有一位白人男性鄰居敲門,為了排除類似隱患,他準備砍掉一棵樹,但首先需要和我確認:這棵樹究竟在他家地界還是我家不動產(chǎn)之上?我們?yōu)榱怂接挟a(chǎn)權(quán)的清晰而行禮如儀,這時候,我是不是應該背誦一段弗羅斯特的《補墻》?詩中的“我”在想——

    “……在我修墻前,我想知道

    我的墻把什么圈進,把什么圈出,

    有可能得罪什么人。

    有個什么東西不喜歡墻,

    想讓它倒塌。”

    ……

    詩中鄰居(“他”)卻篤定——

    他不會把他父親的說法拋在腦后,

    他很高興自己把這事想得如此周全,

    就又說了一遍:“好籬笆隔出好鄰居。”

    當然,現(xiàn)在是新英格蘭最美的秋天,“暴風雪的恐懼”還遠,仍青睞壁爐的人家還沒有堆起柴垛,我可以聽“樹的聲音”,覺得“它們是那種說要走/卻從來不走的家伙”(《樹的聲音》),更重要的是,植被色彩的變化,火紅有時多于金黃,葉子尚未落下。我期待著成為“落葉踩踏者”,但也知道,自己兩個月之后,就會和許多本地人一道,厭倦這“踩踏”——

    我整日踩踏落葉直到我厭煩了秋天。

    上帝才知道我踏壞了多少種色彩和形狀的落葉,

    也許我用力太過,是因恐懼才猛烈。

    我已安全地把又一年的落葉踩在腳底。

    (《落葉踩踏者》)

    然后,懶人如我,還會為耙掃落葉而心煩氣悶,這是不遜于夏天割草的懲罰,但弗羅斯特的詩是不是在安慰我?既來之則安之,在必要的勞作中安心,接受“事實”(truth),“事實是勞動懂得的最甜蜜的夢”(《割草》)。

    對,事實是,秋葉的色彩遠比金黃豐富,而我在新英格蘭的四時轉(zhuǎn)換中,也親證了弗羅斯特的觀察:這里的葉子在春天曾短暫地煥發(fā)金光。《任何金色之物都無法久耽》這樣寫:

    大自然最初的綠是金色

    她最難保持的色澤。

    她早發(fā)的葉子是一朵花;

    但只能保持一個小時。

    然后葉子退減回葉子。

    伊甸園沉入悲凄。

    拂曉向下沉入白天。

    任何金色之物都無法久耽。

    為何最初的綠是金色的?譯者楊鐵軍所加的注解非常精當:“這個悖論有很多解釋,其中一個解釋稱新英格蘭地區(qū)春天的樹木發(fā)芽變綠之前呈短暫的金黃色。”我便在上下班、接送孩子的路上,屢屢見證過,春天萌動時樹林、丘陵有微弱的黃,只不過遠望過去,我感覺不是金黃,而是鵝黃。

    如今,我能夠真正體認美國文學史上的經(jīng)典論斷——弗羅斯特是一位新英格蘭詩人。

    弗羅斯特是新英格蘭詩人。何謂“新英格蘭”?新英格蘭一般指由馬薩諸塞、新罕布什爾、佛蒙特、緬因、康涅狄格、羅德島所組成的美國東北地區(qū)。它不僅是一個地域區(qū)劃,更因為在美國生活的形成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而成為了一個人文地理乃至文化史概念。從“五月花”號出現(xiàn)在大西洋這一岸算起,它是英國人為首的殖民運動的起點之一(所以是“新”英格蘭),在和法國殖民者(以及原住民)的反復拉鋸中,它在佛蒙特和緬因(這兩個地名都源于法語)一線劃定了北界。從波士頓傾茶事件來看,新英格蘭又是獨立運動的首義之地。波士頓城外西北偏西,萊克星頓槍聲史上可聞,華盛頓行軍過處今有紀念碑。2026年美國將迎來建國二百五十周年,馬薩諸塞的官方慶祝卻已然開始,只因自命是“美國的誕生地”。至于“不自由毋寧死”的壯烈之詞,則來自新罕布什爾人。革命淵藪,當之無愧,新英格蘭又常被稱為“美國精神”(American Spirit,如今仍是馬薩諸塞州機動車牌上的標語)的發(fā)源地,原因是這里還首先萌發(fā)了擺脫殖民地色彩的獨立、自強、創(chuàng)新的文化。從愛默生的《美國學子》講話到弗羅斯特在肯尼迪就職典禮上的詩歌朗誦,從梭羅的《瓦爾登湖》到狄金森久遭埋沒的女性詩歌,從《紅字》到愛倫·坡的神秘故事,從廢奴立場到《小婦人》,美國發(fā)展的文化基因亦在此間。由此,新英格蘭不僅是“應許之地”和“革命老區(qū)”,在這個國家短暫的歷史中,它絕對算歷史積淀相對深厚的“衣冠文物盛地”:多少名校在這里奠定傳統(tǒng),數(shù)不清的望族在這里永久置業(yè),一代代英才來到這里或從這里走出,大西洋彼岸的老派風度,它還真學得來,最新的歐羅巴風氣,它又可得其先,而美國其他地區(qū),總脫離不了和它對照。時至今日,美國各領(lǐng)域的所謂“精英”層構(gòu)造,都有新英格蘭的影子。于是,我們不難得到一個正確但刻板的印象。但同時,新英格蘭又是——漫長的“既深且暗”的冬天,暴風雪的壯美和恐怖,大自然和改造大自然的“事實”,動物的生生死死,植物的倔強和毒,農(nóng)場孩子寂寞的童年(弗羅斯特寫過),成年人過度的勞作(梭羅批判過),以及堅實生活的必要粗糲……

    弗羅斯特家族的先祖兼有英格蘭和蘇格蘭血統(tǒng),在新英格蘭定居可以追溯到1632年。那正是“朝圣先輩”和新教徒遠渡大洋開辟新地的時期,海風總讓他們偏航至此。1960年底,已成為全國公認大詩人的弗羅斯特,得到了肯尼迪(愛爾蘭裔、天主教徒、波士頓人)的邀請,他為此準備了《獻給約翰·F. 肯尼迪就職》,其中包含“韻體簡史”,就涉及美國遙遠的身世,也即英國殖民的興起:“法國人、西班牙人、荷蘭人被打倒/出局。英雄事跡已成。/伊麗莎白一世和英格蘭得勝。”在緬因州國家公園的海岬上,我按照指示牌望去,海水茫茫和雨霧濛濛之中,據(jù)說隱藏著法國殖民者到達、探險和退卻的史跡。到了不遠處的古港小城Bar Harbor,我繼續(xù)眺望,彌漫的氤氳也轉(zhuǎn)為陰云的高聳宏闊,對應著海的尊嚴。從這里到Cape Cod,這條海岸線曾接引殖民船靠岸,也見證了新英格蘭和清朝廣東十三行的貿(mào)易,再后來,更有許多作家、藝術(shù)家和文化人來度假、隱居、流連、聽濤,留下的佳作和佳話,不知凡幾。雖然弗羅斯特的詩歌明顯更貼近新英格蘭內(nèi)地農(nóng)場生活,但他也寫過海邊沙丘,那情景在Cape Cod等景區(qū)的海灘上,也很容易碰見——

    海激起的浪又濕又綠,

    但從它們力竭的地方

    升起了另外一些

    更大的干旱的棕色浪。

    它們是海沖積成的土地,

    一路推到打魚人的城鎮(zhèn),

    在堅固的沙粒中埋葬

    那些她無法淹死的人們。

    她也許懂得海灣和海岬,

    但她根本不懂得人類,

    ……

    (《沙丘》)

    而弗羅斯特對海和岸的領(lǐng)悟,不也含蘊著這條新英格蘭海岸線嗎?

    心想不出有什么忠誠

    比岸對海的忠誠更大——

    守住始終如一的曲線,

    數(shù)著無窮無盡的重復。

    (《忠誠》)

    弗羅斯特自己和海的緣分,卻起于另一海岸。他其實出生在美國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那是整整一百五十年前,1874年。合眾國建立不到一百年,已從大西洋走到了太平洋。譯者楊鐵軍就認為,《沙丘》或許帶有詩人“童年的記憶的影子”。到了十一歲,父親去世,弗羅斯特才被帶回新英格蘭的故家。少年時,他在新罕布什爾和馬薩諸塞打過零工。后來上過達特茅斯學院和哈佛大學,學業(yè)終無所成,青年弗羅斯特只能在祖父的安排下,繼承并經(jīng)營新罕布什爾的一家農(nóng)場,直到三十五歲那年。如此,弗羅斯特也算得上地道的新罕布什爾人了,而《新罕布什爾》在弗羅斯特作品中“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例子”(楊鐵軍),這首長詩超過四百行,可以讀作一個新英格蘭人的長篇自況,而楊鐵軍認為這“夸夸而談”的“獨白”背后,正是詩人自己。而且,獨白一開篇甚至搞出了合眾國各地(白)人的性格對比——

    我碰到一個南方來的女士,她說

    (你不相信她這么說了,但她確實說了)

    “我家沒有人工作過,也沒有任何東西

    售賣。”我認為重要的

    不是工作。對我來說你完全可以工作。

    我曾有過自己也不得不工作的時候。

    有什么東西售賣才是

    個人、州府、國家的恥辱。

    我碰到一個阿肯色來的

    旅行者吹噓他的州漂亮

    因為產(chǎn)寶石和蘋果。“寶石

    和蘋果,可批量生產(chǎn)的?”

    我問他,保持警惕。“啊是的,”他答道,

    喪失了警惕。那是個傍晚,在豪華車廂里。

    “我看服務員鋪好了你的床,”我告訴他。

    我碰到一個加利福尼亞人

    談加利福尼亞——一個氣候太好的州,

    他說,在那兒從來沒有人

    自然死亡,警覺委員會

    不得不組織起來增加墳地儲存

    以維護這個州的人道。

    “就像斯提芬森所做的”,我咕噥著,

    “關(guān)于不列顛的北極。那就是在市場上

    叫賣氣候的后果。”

    我碰到一名從另一個州來的詩人,

    滿腦子多變幻想的狂熱分子,

    他以多變幻想的名義,

    用最糟銷售術(shù)的最好風格,

    憤怒地企圖讓我寫一份抗議書

    (用詩體我認為)反對沃爾斯臺德法。

    他甚至沒有提供給我一杯酒,

    直到我要了一杯把他安定下來。

    這就叫做有觀點可賣。

    在新罕布什爾這些都不可能發(fā)生。

    真是一連串“地圖炮”!詩人也不忘在新英格蘭內(nèi)部玩“梗”:佛蒙特州和新罕布什爾州就像“一同挽軛”的好兄弟(弗羅斯特曾入讀的達特茅斯學院,就在新罕布什爾和佛蒙特交界處,周圍森林密布),那馬薩諸塞呢?

    馬薩諸塞光榮的詩人們似乎

    想改造新罕布什爾人。

    他們嘲笑那高地,說上面住了渺小的人。

    弗羅斯特,1910年。

    那就說回我現(xiàn)在住的馬薩諸塞吧。據(jù)他的友人、詩歌編輯路易斯·恩特爾美伊爾(Louis Untermeyer)說,弗羅斯特在高中時代迷戀過愛默生和埃德加·愛倫·坡的詩篇。這后兩位算不算“馬薩諸塞光榮的詩人”?波士頓,馬薩諸塞州的首府,新英格蘭地區(qū)唯一大一點的城市,常自詡為“美國的雅典”。但這座城市也生養(yǎng)出了坡的懸疑小說哥特風。城市謀殺故事,是弗羅斯特的詩歌中所不大可能存在的。弗羅斯特有詩集題為“波士頓北”。出城一直向北,便有霍桑《紅字》的原型地,清教徒獵巫之所。還是回到我更熟悉的方向,出城向西,經(jīng)過獨立戰(zhàn)爭舊戰(zhàn)場,便到了愛默生故居。正是愛默生把宗教情感轉(zhuǎn)化、提升為“新英格蘭超驗主義”。說到美國的文化自覺,不可能繞過愛默生及其代表的精神體驗。我大學時初讀愛默生《論自然》,那澄明而生的振奮和喜悅,至今難忘;但搬到馬薩諸塞后,翻讀他的《全集》,看到他從基督教立場出發(fā)對中國人和中國文化的極力貶斥,其中的文明等級論乃至種族主義,令人反感,又如此典型。愛默生最終在紐約布魯克林詩人惠特曼那里發(fā)現(xiàn)了新的美國之詩,而弗羅斯特顯然是另一種美國詩。離愛默生家不算遠,便是瓦爾登湖。梭羅在瓦爾登湖旁的小屋,如今只剩一片“林中空地”。其實,小屋離他母親家并不遠,并算不上真的“離群索居”。而梭羅在一草一木、鳥獸蟲魚、石頭和湖水中發(fā)現(xiàn)文明的理想型,這在我看來也并非弗羅斯特的意趣。離開今人所謂“大波士頓區(qū)”,繼續(xù)向西,深入馬薩諸塞腹地,還能到達女詩人狄金森的原鄉(xiāng)。狄金森留在身后的手稿中那些破折線,帶著蜜蜂蜇人的甜度和疼痛、狂喜和死亡,也是弗羅斯特中所沒有的調(diào)性。

    那么,弗羅斯特詩歌在十九世紀以來新英格蘭精神向度中的特殊性,如何理解?或許這種不同,如譯者楊鐵軍所提示,可以從“自然觀念”上窺見一二:

    確實,弗羅斯特重新定義了浪漫主義的自然,自然不再是心靈的慰藉之所,而是一個勢均力敵的危險對手,是一個“厄運的邊界”(《進入我自己的》),在大自然威脅面前,人得擔心自己的生存,在暴風雪中“光靠我們自己能否熬到天亮”(《暴風雪的恐懼》)。大自然是漠然的,根本不在意人的命運,山養(yǎng)育了我們,但今天卻“連我們的名字都忘了”,最終,山“把我們從她的膝蓋推出去,現(xiàn)在她的大腿上全是樹”(《出生地》)。自然是如此廣大、冷漠,一個人“填不滿一座農(nóng)場”(《一個老人的冬夜》)。《雪》中的弗雷澤承認,在暴風雪中,他也想像“一只野獸”鉆在暴風雪的下邊睡大覺,而“不愿做一個與之相斗,努力不被淹沒的人”,但是他最終還是決定出發(fā),走到暴風雪里,因為人不能連樹枝上蔑視風暴的小鳥都不如,風暴意味著“我必須繼續(xù)前行”,風暴被進一步擬人化了,它想“讓我繼續(xù),就像一場要來的戰(zhàn)爭”。(楊鐵軍:《譯者序》)

    是啊,新英格蘭風景是美,但自然條件嚴峻。親身領(lǐng)教了這一點后,我也似乎懂得了一點新英格蘭的精神性和宗教感:要不是為了增益神的榮耀、彰顯神的恩典,何必在這里硬撐出一片“可大可久”的文明?住得久了才明白:難怪要在自然中自立、自強,于神性中超驗;難怪游心于山水間的《瓦爾登湖》要以“經(jīng)濟生存”為第一篇;難怪此間最玄秘的詩也混合勞作和死亡。弗羅斯特的詩中也有宗教元素,有逝去的伊甸園,有讓鳥兒改變歌聲的夏娃,也有祈禱的必要時刻。但他面對自然,少一些浪漫派的“自然的超自然主義”,多了一種農(nóng)場經(jīng)營者的老實,一種落葉踩踏者的煩悶,一種割草者的辛勞,一種“既深且暗”的生活“事實”。

    于是,我可以跟著這樣一位詩人一起,在長久冬天之后,盼望著“解凍的西南風”:

    隨雨來吧,哦,喧鬧的西南風!

    請帶來歌手,帶來筑巢者。

    給掩埋的花兒一個夢。

    使凍住的雪堆冒氣。

    從白色下找出棕色。

    但不管今晚你干什么,

    請洗洗我的窗戶,讓它流動,

    讓它像冰那樣融化。

    把玻璃融化留下窗欞

    如隱士的十字架。

    闖入我狹窄的隔間。

    搖動墻上的畫。

    嘩啦啦地翻卷書頁。

    把詩亂扔在地。

    把詩人趕出房門。

    (《致解凍的風》)

    雪萊想讓西風把詩篇帶往全歐洲乃至全世界,而新英格蘭的這位,卻只希望解凍的西南風把詩稿吹到地上。恩特爾美伊爾還說,這是弗羅斯特作品中的“我”唯一一次以“詩人”身份亮相。在另一首中,這個“我”又是農(nóng)人,看著被雪壓彎的樺樹,他心中有各種憂慮,而又終于厭倦了各種憂慮——

    這是當我厭倦了各種憂慮的時候,

    生活太像一片無路可走的林子

    在那里你的臉穿過蜘蛛網(wǎng)

    被它弄得又紅又癢,一只眼睛

    在睜開時被枝條甩到而流淚。

    我想離開大地一會兒

    然后回來重新開始。

    但愿命運不要故意曲解我,

    只滿足我一半的愿望,把我奪走

    而不送回。大地才是愛發(fā)生的地方:

    我不知道能有什么地方更好。

    我想去爬一棵樺樹……

    只有在各種憂慮之中,在生活的無路可走的林中,我們方可感悟,“大地才是愛發(fā)生的地方”。到了1961年初肯尼迪就職典禮上,弗羅斯特臨時決定,背誦了自己最初為威廉瑪麗學院(遠在弗吉尼亞)畢業(yè)生而作的詩,那其中也提到了馬薩諸塞,而把美國生活歸結(jié)為“大地”上“我們不愿給出”而最終“奉獻”的“自己”——

    直到發(fā)現(xiàn)我們從我們生活的土地上

    留著不愿給出的正是我們自己,

    才即刻在奉獻中發(fā)現(xiàn)了贖救。

    1961年初,弗羅斯特在肯尼迪就職典禮上朗誦。

    這首基于新英格蘭而直抵全美國的短詩,給了我們縱觀弗羅斯特歷程的整體視野,由此,譯者楊鐵軍也極為精彩地概括了詩人和新英格蘭的關(guān)系,值得大段引用——

    1961年冬,八十多歲的弗羅斯特獲邀在肯尼迪總統(tǒng)的就職典禮上朗誦,白發(fā)蒼蒼的詩人在燦爛的陽光下和耀眼的積雪反射中,全憑記憶朗誦了《完全奉獻》,其中一句“模糊地向西擴張的土地”(vaguely realizing westward),不僅僅是對美國西部擴張史的概括,冥冥之中,也是其個人記憶的隱秘“實現(xiàn)”(realizing),只不過和美國擴張的方向相反:從西到東,從新世界到舊世界,從陽光燦爛到寒冷陰郁,詩人的寫作似乎從一開始就被這些矛盾的兩極“模糊地”確定了。正是這段沉痛的“回返”之旅,開啟了一個現(xiàn)代詩人的自我“實現(xiàn)”。在《西流的小溪》中,弗羅斯特把人生的意義概括為,在不可避免的下行運動中,朝向上游的“源頭”的努力所挽留的短暫停駐,這種短暫的反向停留就是人生的本質(zhì)。新英格蘭對弗羅斯特,甚至對美國文化來說,應該就是這樣一個必須不斷回返的源頭。

    弗羅斯特是“新英格蘭的原型詩人”,同時也是“一個非凡的美國現(xiàn)象:一位大詩人,而又受到極大歡迎”。美國詩歌批評大師哈羅德·布魯姆如是說。弗羅斯特的新英格蘭特性,和他廣受大眾喜愛的程度,其實相互關(guān)聯(lián)。在弗羅斯特詩集的普及本中,編者恩特爾美伊爾把作品重新排列組合,分為“故事”“人物”“地點”“動物”“事情”等序列。這樣,弗羅斯特的詩歌真的約等于新英格蘭的生活世界了。他在不同篇什中扮演不同的新英格蘭人物。就連他為時人所稱道的“接地氣”口語風,也是一種扮演,掩藏著精致的詩歌節(jié)律,化為一次次交談——人物和人物之間的交談(楊鐵軍說,“弗羅斯特敘事詩中的對話者,是遭受生活苦厄卻有自己一套應付生活的樸素哲學或智慧的普通人”),人和生活及大地的交談,最重要地,人和自我的交談(比如所謂的“沉思詩”,以及任何一首詩都暗含的沉思)。這位新英格蘭詩人所呈現(xiàn)的生活世界,具體得就像落葉后露出的鳥巢和巢中的知更鳥藍色蛋殼,而恰在這一意義上,它又是近乎“民族寓言”的語言虛構(gòu),富于暗示(implication)——不亞于宗教、玄學的暗示。“為什么不讓詩歌暗示(imply)一切呢?”弗羅斯特曾這樣自述。詩歌以生活的一切來暗示一切的生活,這形成了一種“別具特色的反諷”,沉郁中常帶幽默,而未必譏誚,只是提出意義在林中的“分叉”,接受生活的局限和困惑,又知道“自我”無從輕易奉獻,卻一再朝向大地上愛和勞作的事實。

    生活世界之詩,最終暗示的是什么?而詩歌中的生活世界,在歷史現(xiàn)實中早已不復存在。《雪夜林間暫駐》顯然設定了一個馬車趕路的新英格蘭,那是遠在州際高速公路之前,甚至更早的美國。而今,當我真的在林中散步,深黑色的樹影間也隱隱傳來高速路上的車聲,那是合眾國的生活波濤——雖然新英格蘭路網(wǎng)的曲里拐彎,還留著一點馬車時代的印痕。新英格蘭早經(jīng)過了工業(yè)化乃至進入了后工業(yè)化,仍然保留的紅磚煙囪,已產(chǎn)生了自在的美。本地的農(nóng)場還有著可以和弗羅斯特作品參照的風貌,但那是鑲嵌在后現(xiàn)代社會之中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生活體驗和文化景觀,暑假前,農(nóng)場夏令營的廣告豎起,農(nóng)忙時,雇工中不乏“非法移民”。在今日之合眾國(據(jù)說,它正分崩離析),弗羅斯特詩歌還能“暗示”生活世界的精神“事實(truth)嗎?詩的暗示,還有生活世界的“合眾”實感和效力嗎?

    那么最后,來讀讀《野葡萄》吧。這又是一首“角色扮演”的小長詩,“一半是故事,一半是哲學”(恩特爾美伊爾)。詩中的“我”是一個女孩兒,她幽默輕快地講述自己五歲時,一次和哥哥采野葡萄,哥哥壓彎了樺樹枝(又是彎曲的樺樹枝!),妹妹興奮地抓住,可她太輕,樹枝彈起,她掛在了空中,哥哥怎么勸她放手,她都抓住不放。在這童趣故事(事故)的結(jié)尾,詩中的敘述聲音才暴露為裝作小女孩的詩人自己:

    不是我沒有什么重量

    更多的恐怕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哥哥以前更近于正確。

    我還沒有在知識的路上走出第一步;

    我還沒有學會放手,

    就像我現(xiàn)在還沒有學會把心放下,

    也無意把心放下——看不出

    有這個必要。腦子——不是心。

    我會活著,像我知道的其他人那樣,

    徒勞地希望讓腦子放下——

    那些顧慮,以便晚上入睡;但沒有任何事

    告訴我,我需要學習才能把心放下。

    幽默好笑的回顧又近乎于一種哲學。我們首先感受到“暗示”的力量:美國生活中真正抓住不放的東西,最日常(如玩耍)又最超驗(先于知識又高于知識),最真實(如女孩的傻勁兒)又最難解(無法學習),乃至充滿危險,帶一點瘋狂。不放下的心,生活“重量”的真意,是一種既簡單又神秘的“哲學”。因此,介紹這首詩時,恩特爾美伊爾敏銳地說破了那不可言說的,直接上升到“美國精神”的高度:“這樣的詩并不披露個人,它是美國精神的啟示,這一精神拒絕顯露其深度,而將本質(zhì)的嚴肅隱藏在一次微笑之中。”在這里,我們或許倒反而可以發(fā)現(xiàn),弗羅斯特和各種強力、險要甚至不可理喻的新英格蘭精神傳統(tǒng)(“事實”)之間,原來有更隱晦的一致性乃至“合眾感”。

    懸在美國,生活在新英格蘭,我有沒有什么要抓住不放的枝干?是漢語,是詩歌,而不會有“美國精神”。漢語詩歌的生活世界又在哪里,可以暗示些什么?夏末初秋,在自家后院,我也曾摘到高處藤蔓中僅剩的幾粒野葡萄,有感而成詩,今日對照讀下來,或許我的詩的確含有“一位新英格蘭原型詩人”的影響:它絕非新英格蘭之詩,但有了一點“在地感”。不妨用拙作來作結(jié)——

    塵世午后,秋光穿過一粒葡萄。

    瞳孔驟然收縮于透明的藤葉,

    肩胛骨還舒適著醇厚的溫度。

    最原始的勞動中,果皮變紫,綻裂。

    可惜,皮上白霜白做了酵母之夢:

    將來,沒法消毒。的確,并非

    所有的果實都經(jīng)得起這末世的釀造。

    手勉強夠到下一粒葡萄,連著全身的酸痛,

    聊表治愈的延遲。但果實終究是果實,

    比如我,這正在消逝卻永不磨滅的我。

    最晴朗處仍空缺著財務自由和技藝感,

    幸而,只要有自轉(zhuǎn),就有收成的公理、

    采摘的歷練。空氣流動了,北半球大地

    隨之開闊。很多事物正在氧化,變甜。

    2024年初秋于煉獄溪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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