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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2024年第9期|陳修遠(yuǎn):長頸鹿和一個故事
    來源:《草原》2024年第9期 | 陳修遠(yuǎn)  2024年09月27日06:05

    1

    有一天,我問我爸,既然人一定要死,又為什么活著?那天是我十三歲生日。

    我爸告訴我,人活著就是為了在死之前留下點什么,比方說,思考。我問,為什么要留下這個?他想了想,搖搖頭,不再回答,而是揮手招呼身后的我媽。

    牛毛細(xì)雨之中,我媽撐著一把紅傘,落后了十幾米。在她和我倆之間,是長頸鹿館,一頭巨大的長頸鹿伸嘴去夠樹葉。我爸的呼喚聲正縮短我們的距離,但勢頭緩慢。我媽搖搖擺擺、左顧右盼,看上去心有不甘,讓我聯(lián)想到三年級時養(yǎng)過的橘貓。最終,她走近我倆,摸摸我半干半濕的頭發(fā),又挽起我爸。紅傘遮蔽天空,他倆諾諾細(xì)語,也可能是輕聲爭吵——那天他們一定是又鬧了什么別扭。傘蓋緩緩離開我頭頂,漸行漸遠(yuǎn)。

    這是一段未經(jīng)拍攝因而無法確認(rèn)實有的影像,但又絕對存在。像一艘沉船,每隔一段時間,它就會從腦海深處帶著翻涌的泡沫冒出來。色彩,聲音,氣味,溫度,明晰一如當(dāng)時。吸引我的不是將要走出畫面左側(cè)的父母,也不是居于正中的長頸鹿。在它身后遠(yuǎn)處,有一座高聳的尖頂房屋,看上去像《鐘樓怪人》插畫里的教堂。但墻體是明黃色的,上面還畫著幼稚園水平的森林、湖泊和天空,大概是為了讓長頸鹿產(chǎn)生自己還在非洲老家的錯覺。這是長頸鹿居住的館舍,真正吸引我的,是那道敞開著的巨大拱門。在色彩明艷的外墻映襯下,拱門內(nèi)的黑暗無比幽深,我向那里看去。有一瞬間,黑暗似乎要把我吸進(jìn)去。我能感覺到瞳孔穿過明暗交界時的輕微鈍痛,陰涼濕氣逼得我汗毛豎立。拱門外的世界漸漸縮小為一個亮點,我環(huán)顧四周,又抬頭仰望,高廣空間寂靜無聲,帶來肅穆的壓迫感。空氣中有蠻荒的氣息。長頸鹿誕生于什么時代來著?白堊紀(jì)嗎?就是那個時代的氣息。幾千萬年的漫長時間像一條繩子,遙遠(yuǎn)的那一頭從虛空里甩過來,和當(dāng)下這一頭連結(jié),系緊,而我就站在這個繩結(jié)上……

    只有那么一瞬,我就醒過神兒來。父母已經(jīng)走出去很遠(yuǎn)了,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拱門里的黑暗,向他們跑去。

    2

    那之后,我隔三岔五就去動物園,有時是放學(xué)后,有時是周末——但并非每次都能看到長頸鹿。乍暖還寒時,它會被關(guān)進(jìn)館舍。鐵柵門上掛個金屬牌,藍(lán)底白字,上頭寫著:氣溫過低,動物收回,請您諒解。就好像長頸鹿是隨時可以揣進(jìn)褲兜的物件。與此同時,館舍也關(guān)閉起來,那道黑暗隨之消失。

    梅雨季節(jié)過去,天氣穩(wěn)定地暖和起來,游人越來越多。我未來的新朋友、飼養(yǎng)員老吳也更加忙碌。游客熱衷于舉起剛撅斷的柳枝去逗引長頸鹿,老吳就得大聲呵斥。但人群像港口的海鷗,被驅(qū)散又飛回來。擴(kuò)音喇叭發(fā)出無助的嘶吼:禁止!投喂!No!Feeding!那聲音正出自老吳本人。

    有一次我實在看不過去,就站出來幫忙。那是一家三口,騎在父親脖子上的小女孩正努力地?fù)]舞樹枝。

    “嗨,那個不行,”我叫道,“那是銀杏葉,有毒,長頸鹿吃了會拉肚子。”

    男人和女人一起回身,連帶著高坐肩頭的閨女也轉(zhuǎn)過來,綠蔥蔥的樹枝在空中一顫一顫的,好似要把我釣離地面。

    “屙肚皮?”這位父親操著當(dāng)?shù)乜谝簦澳愣畟€……”

    他突然住口。

    “你懂個屁!”老吳的聲音在我背后嗡嗡作響,“這孩子說得一點沒錯!”

    男人馱著女孩落荒而逃,他老婆緊隨其后。遠(yuǎn)遠(yuǎn)還能聽到女孩的哭喊以及女人的怒斥:“扔掉!囡囡,扔掉!”

    我回過身,幾乎看不清老吳的臉。他比我高兩個頭,寬一倍,僅憑絡(luò)腮胡子就能擋住所有陽光。

    “嘿,小孩,”他問,“你怎么知道它不能吃銀杏?”

    我和飼養(yǎng)員老吳的友誼由此開始。

    3

    老吳總喜歡叫我小孩,因為我發(fā)育過晚的身高。雖然初一比六年級也成熟不了多少,但我仍不遺余力地糾正,這讓他樂不可支。有一回他抽煙時故意彈出一根,塞到我嘴里說,大小伙子,來一根?我搶過打火機(jī),點著就抽。

    “別裝了,小孩,”老吳哈哈大笑,“你這叫口煙,根本沒吸進(jìn)去。來來來,我教你怎么過肺。”

    最終老吳也沒教我,他說不想帶壞小孩。

    傍晚臨近閉園,游客漸漸稀少,老吳才有機(jī)會抽煙。這時他會跟我聊起長頸鹿的故事,比我在網(wǎng)上查到的精彩得多。他告訴我,別看知識牌上寫著長頸鹿能活到二十五歲,那是在野外的壽命,在動物園里很少有能活到二十歲的。在我們這個“小破城市的小破動物園”,能把這唯一一頭長頸鹿養(yǎng)過十八歲就算奇跡。

    “園長把我從上海請過來的時候,咱這兒本來進(jìn)口了四頭,”老吳說,“沒出檢疫就死了仨。那幫動物販子都是混蛋,凈拿體弱多病的來糊弄你。到了動物園,活下來也不容易。長頸鹿這玩意兒嬌貴極了,冷不得熱不得。膽子小,一嚇能給嚇?biāo)馈N缚谶€刁,吃多吃少,吃不對付,拉肚子也能拉死。我告訴你,在上海我干了十年,每兩頭長頸鹿中就有一頭被游客喂死。然后我們就做成標(biāo)本,立在那兒,脖子上掛著警告牌:站在這里的是娜娜,本園第三頭因投喂過度致死的長頸鹿。結(jié)果呢,下一頭還是死了。都他媽混蛋!”

    有一回,老吳神秘兮兮地問我,發(fā)沒發(fā)現(xiàn)老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老歪是他給長頸鹿起的名字,雖然面對游客時他仍一本正經(jīng)地使用官方稱呼。

    老吳打聲呼哨,老歪轉(zhuǎn)過頭,它嘴里嚼樹葉,但碩大的眼睛定在我們身上。

    “你站過來,”老吳拽我胳膊,“從這個角度看。”

    “它的脖子有點……”我不太敢確定,“歪?”

    “沒錯!要不怎么叫老歪呢!”老吳哈哈大笑,“它有頸椎病,小時候不明顯,越大越歪,最后歪到九十度,跟折了似的。我查過了,世界上原先只有兩頭頸椎彎曲的長頸鹿,老歪是第三頭!”

    “那怎么辦?園長會找麻煩嗎?”

    “他們懂個屁!連檢疫報告都看不懂的貨,我說OK他們就蓋戳批了,出事誰都跑不掉。放心吧,這幫混蛋沒蠢到那份上。”

    “可歪脖子能活嗎?九十度?會不會折了?”

    “折不了。美國那頭叫什么來著,杰米?杰米娜?該吃吃該喝喝,活了小三十。那就是人瑞啊。沒準(zhǔn)老歪也能長壽呢。”

    老吳得意揚揚地吐個煙圈,把煙屁股從右邊嘴角運動到左邊,又挪騰回來,那神情跟反芻的老歪一般無二。

    4

    我十三歲生日的第二天,我爸離家出走了。無法確定原因是我問了關(guān)于死亡的問題,還是那晚他和我媽又吵了架。當(dāng)我習(xí)慣性地把耳朵貼在墻上諦聽隔壁臥室傳來的爭吵聲時,正值我爸發(fā)言:“不行……我不行了……我要搬出去……不不不,不是離婚……我得自己活著……”我能想象說這話時他一臉愁苦,正如白天解答死亡時的模樣。

    我搞不懂我爸。他曾經(jīng)不厭其煩地回答我各種問題,但后來不了。在我小的時候,他還熱愛給我講睡前故事,后來也不了。據(jù)說我以前是個缺乏耐心的孩子,厭倦了那些翻來覆去的故事,我爸就開始自己編。有一次我問他,睡著后為什么會做夢。他想了想,笑一笑,開始講述。至今我還認(rèn)為那是他編得最好的故事。

    我爸說,其實我們的腦袋里都有一個小人兒。白天,這個小人兒安分守己,等到晚上你睡著了,他就會跑出去。我問,從哪兒跑出去。我爸說,從耳朵眼兒里,從鼻孔里,爸爸睡覺打呼嚕,他就從我的大嘴巴里爬出去。然后呢,他就東游西逛,跳到云彩上看看,又順著云彩爬上月亮。他用月牙打滑梯,把圓月當(dāng)煎餅吃,再咔哧咔哧咬回月牙。他可以隨風(fēng)飄蕩,在大海里游泳,在大樹頂上蕩秋千,在草原上騎著野馬跟鹿賽跑。當(dāng)然,有時候他也可以穿越時間,到過去或者未來逛一逛……

    故事進(jìn)入華彩樂章,我爸來了個絕妙的停頓:你猜,這個時候睡著的你在干嘛?我想了想說:在做夢!我爸大笑:對啦對啦,小人兒在玩什么,你就做什么夢!

    我也興奮地笑起來,但很快就陷入迷惑。我問:所以小人兒和我,就像人間體和奧特曼?像高達(dá)和洛昂克?他是我的駕駛員?

    我爸愣了愣。

    “那如果他不回來怎么辦?”我問,“我就動不了了?我會死嗎?”

    “不會!一定會回來!”我爸?jǐn)蒯斀罔F地說,“你看,爸爸媽媽比你大多了,我們還好好地活著。所以小人兒會回來,你不會死,百分之百,毫無疑問!不信你問媽媽。”

    我媽正斜倚在臥室門口,邊刷牙邊看著我倆,突然遭此提問,一時無法張嘴,只能大力點頭。

    “可爺爺奶奶都死了,”我接著問,“是因為他們的小人兒沒回來吧。”

    我爸長嘆一聲。

    “完了,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像我爸了。”他轉(zhuǎn)過頭,向我媽說。我媽白了他一眼,漱口去了。

    “爺爺奶奶并不是因為小人兒沒回來,”我爸對我說,“他們老了,人老了就會……死。”

    “那他們的小人兒也死了嗎?”我問,“死了以后會怎么樣?”

    我忘了那一晚是如何結(jié)束的。但自那之后,每天睡前,我都要張開嘴巴,并確保耳朵、鼻孔不被任何東西遮擋。偶爾睡不著,我就幻想自己正爬出自己的腦袋,從正門的縫隙下溜出去,去經(jīng)歷各種奇遇。在徹底睡著之前,我會記得按來路返回,沿床單的皺褶攀緣而上,越過被子起伏的溝壑,一個前空翻躍上枕頭,抓住那輪單薄的耳垂。然后進(jìn)入黑暗的隧道,一路唱著歌,向遠(yuǎn)方針尖大小的幽暗亮光前行。直到進(jìn)入那高廣的空間,我的大腦,我的控制室。這時眼皮才轟然闔上。

    當(dāng)然,有些夜晚我會忘了這一點,就那么張著嘴睡著了。

    5

    比我爸更難搞懂的是我媽,在我爸離家出走之后——事實上他隔段時間就回來一趟,做做飯或帶我出去玩,但從不過夜——她變成了工作狂。每個月她都要出差,在走之前留下足夠的錢,同時鎖上主臥的門,那里頭有電視電腦和WIFI。她以為這樣就可以鎖住所有不必要的娛樂。

    不管怎么說,我擁有了更多的時間和錢。有些晚上,父母同時不在,我偷偷邀請朋友來家里。我的朋友只有兩位,胡安和林盈,我們從小學(xué)就同班,還住一個小區(qū)。胡安比我小兩個月,但個子已經(jīng)躥到了一米七,看上去像是大人模樣。他還有雙巧手,只是用林盈的發(fā)卡在主臥的門縫兒里搖晃幾下,就把鎖打開了。

    “這種有弧度的鎖舌一捅就開。”胡安得意地把發(fā)卡拋向林盈。林盈輕巧地接住,抿嘴一笑。

    我們看電影,唱歌,打PS。我和胡安玩足球游戲的時候林盈插不進(jìn)手,她就坐在旁邊看著我們玩。

    我裝作不經(jīng)意地歪頭,偷瞥林盈,看她的目光到底停留在誰身上。我認(rèn)識林盈比胡安還早,在幼兒園大班的時候,我就開始喜歡她了。這套偷瞥的把戲我用了很多年。有時在課堂上,我倆的目光狹路相逢,隨即各自閃開,于是我心里的把握就大了一些。但放學(xué)后,回到家,或者半夜躺在床上,我又開始沒底:是她先看我的,還是我先看她的?她的躲閃是羞澀還是厭惡?為什么更多時候她把頭轉(zhuǎn)向胡安那邊?我感覺自己的信心像飛行的蚊子那樣飄忽不定。

    有時候我派出小人兒,在月光下穿過小區(qū)的中心花園,沿著外墻爬上她家所在的樓層。橘色的燈光下,林盈正伏在桌上看書,臉色恬靜,令我心旌搖動。那時我已無師自通學(xué)會了手淫,但從不敢讓林盈進(jìn)入任何一次想象——這是無比丑惡的褻瀆,能讓最堅定的信仰崩塌。我想,這足以證明我愛情的真摯了……

    快樂總是短暫,通常在九點之前,他們倆就會道別回家。其實我們本可以通宵達(dá)旦,但他們的父母遠(yuǎn)不如我爸媽開明,所以最后通宵達(dá)旦的只有我。很快,我也厭倦了這種生活,甚至他倆不來都懶得打開那扇房門。自由這東西只在并不擁有的時候才顯得珍貴,我這樣想。

    6

    初夏到來的時候,我?guī)Ш埠土钟タ撮L頸鹿。老歪的脖子更歪了,隨便從哪個角度都能一眼看出。我們在館舍的后門找到老吳,他倒很清閑,坐在樹蔭下的藤椅上躲太陽。隔著挺遠(yuǎn)他就看見我了。

    “這么些天干嗎去了?你小子交了女……”老吳目光轉(zhuǎn)到林盈身上,又看了看胡安,“哦,哈哈,同學(xué)是吧,歡迎歡迎。”

    老吳跟他倆分別握手,像三個真正的成年人。然后他領(lǐng)我們沿著館舍外墻轉(zhuǎn)到正門。鐵絲網(wǎng)外擠滿了游客,每個孩子手里都舉著長長的樹枝,奇怪的是,這些樹枝的形狀和長度幾乎相同。擴(kuò)音喇叭里的聲音不是老吳,而是另一個男人。“新鮮樹葉!十元一枝!親子互動!機(jī)會難得!”他嘶吼道。

    老吳告訴我,一個月前園領(lǐng)導(dǎo)決定,在長頸鹿館門口售賣新鮮樹枝。這樣,既能控制游客的無序投喂,又可以創(chuàng)收,堵不如疏嘛,一箭雙雕嘛。園領(lǐng)導(dǎo)這樣說。

    “雙個屁雕!”老吳罵道,“混蛋的腦子都他媽長得一個樣!”

    但他沒有對領(lǐng)導(dǎo)暴跳如雷——上海的相似經(jīng)歷讓他失去力氣,他只是堅決不賣樹枝。老吳說,你們可以找別人賣,提成我一分不要,我只干飼養(yǎng)員。領(lǐng)導(dǎo)只好請隔壁金絲猴館的清潔工來兼職,那位大叔倒是欣然領(lǐng)命。

    游客實在太多了,我們擠不進(jìn)去,只能退到對面的石階上,遠(yuǎn)遠(yuǎn)觀望。老歪大概吃得太飽,也可能是面對這么多人有點害臊。它向館舍踱去,委婉曲折的脖子微微搖晃,穿過那道拱門,緩緩消失在黑暗里。大人和孩子都叫嚷起來。

    “我們能進(jìn)館舍里面看看嗎?”林盈問,“我想看看它的脖子到底怎么了。”

    “你不怕臭嗎?”老吳作勢捏住鼻子,“那可不是一般的臭。”

    見林盈搖搖頭,說:“那也不行。看來這小子沒告訴你。”老吳斜了我一眼,我趕緊從林盈臉上挪開視線,“長頸鹿膽子最小,我跟老歪這么熟,喂食都得小心翼翼地,何況你們。萬一驚著了,它飛起一腳能踢死人。”

    “大叔,為什么鐵絲網(wǎng)那邊有個缺口?而且種的樹都很矮?”胡安問,“不怕長頸鹿跨過來嗎?”

    他用手指著館舍西南角,鐵絲網(wǎng)到那里戛然而止,被一片低矮的灌木叢取代。很早之前我就發(fā)現(xiàn)了,這片樹叢有十幾米長,縱深五六米,但高度不超過一米二。我和胡安有同樣的疑問,但從沒向老吳提出過。根據(jù)老吳跟我提到的知識,我只能猜測長頸鹿無法跨過五米寬的距離,一旦劈叉,它會滑倒、骨折,而骨折是致命的。

    “它不會跨出來的,”老吳笑了笑,“它為什么要出來呢?”

    但我們可以進(jìn)去——我咽下了這句話。

    天色漸晚,我們和老吳告別。臨出園門前,我回過頭,那道拱門還沒關(guān)。暮色靄靄中,它逐漸遠(yuǎn)去,小得像一根黑色拇指。

    “看什么呢?”胡安湊過來,順著我的目光望去,“怎么著,你想進(jìn)去啊?”

    “沒錯。”我說,“我想進(jìn)去。”

    7

    那個周日,我爸和我媽都在,他們帶我去吃西餐。我爸點了紅菜湯、罐燜牛肉,我媽點了奶油雜拌和牛排。他們還要了紅酒,我一點都不想知道那是為慶祝什么。

    這頓飯臨近尾聲,我爸已有醉意。

    “你太像我了,兒子,”他說,“但我希望你別像我,像你自己就行。”

    “放心吧,”我媽冷冷地說,“他既不像你,也不像我。”

    “那就好,”我爸輕輕一拍桌子,“那就好!我還有一個要求,別再鎖大屋門了,行嗎?你別束縛他。”

    我媽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雖然我只有十三歲,也知道她心里有一堆話,每句都跟鎖不鎖門毫無關(guān)系。但那時候我腦子太忙了,沒時間細(xì)想這些。轉(zhuǎn)過天來,也就是周一,我們的計劃就要實施了。

    讓胡安和林盈意識到我是認(rèn)真的并不難,因為我周密的計劃足以證明這點:我們將在周一放學(xué)后入園,躲進(jìn)緊鄰長頸鹿館正門的公廁。周一是游客最少、廁所管理員最松懈的日子,我已經(jīng)試驗過兩次了。我們可以在廁所里藏到閉園清場,直到天徹底黑下來。然后爬過東南角的灌木叢,直奔長頸鹿館舍的拱門。只要溫度適宜,那道門就徹夜開著,而天氣預(yù)報告訴我,周一就是這樣一個美好的晚上。

    “我們會被發(fā)現(xiàn)的,”胡安說,“那里到處都是攝像頭。”

    “你錯了,朋友,”我說,“在我們的路線上,只有金絲猴館外墻的一個攝像頭,繞些路就能躲過它。”

    我把手放在動物園平面圖上,彎彎曲曲地擺動。這張圖是我親手畫的,雖然粗糙,但足夠準(zhǔn)確。

    “但還會有巡邏的保安。”胡安說。

    “你去過不止一趟了,見過幾個保安?他們懶得要命。”我說,“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們決定跟我去了嗎?”

    他們倆互相看看。

    “去!我覺得很酷,”胡安說,“真他媽酷!”

    我看向林盈,她也點點頭,抿嘴一笑。她的笑容里一定藏著天堂。

    “但老吳是飼養(yǎng)員,”林盈問,“他在館里怎么辦?”

    “他不在!”我放聲大笑,“你記得他說過那里有多臭,老吳才不會住在里頭。每晚他只查一次,我們有大把時間。”

    我們又討論了很多細(xì)節(jié),具體到準(zhǔn)備什么吃的安撫老歪。進(jìn)入細(xì)節(jié)會讓人全神貫注,投入其中,進(jìn)而忘掉疑慮。那天分手時,他倆的熱情已經(jīng)比我還要高漲了。

    從始至終,胡安和林盈只問過我一次為什么要進(jìn)去,然后再沒提起。我想,僅因為這一點,我就會永遠(yuǎn)感激我的朋友。

    8

    廁所里不算臭,但時間一長,眼睛和喉嚨都會刺痛。我估摸有一項吉尼斯紀(jì)錄即將誕生:全世界在男廁里待時間最久的人。

    按照約定,放學(xué)后我先來踩點,他們?nèi)?zhǔn)備新鮮樹葉和胡蘿卜。我避開老吳,謹(jǐn)慎地觀察保安、攝像頭以及館舍情況,一切正常。五點左右下了幾滴雨,但很快停了。如天氣預(yù)報所講,這將是一個溫暖晴朗的夜晚。于是我躲進(jìn)廁所,選擇了一個最干凈的隔間。游客很少,我想管理員應(yīng)該不會注意到這扇一直鎖閉的門。

    我把塑料布鋪在馬桶蓋上。不要選擇蹲坑,帶塑料布,這些都是林盈提前想到的,女孩的細(xì)致真是令人驚嘆。我盡力變換最舒服的坐姿,同時克制自己不看手機(jī),要知道這一晚還很長。我望向隔間后側(cè)的小窗,樹葉輕輕拂過,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我看入了迷。

    天色漸漸暗下去,我給胡安打電話,提醒他們在閉園前來與我會合,否則就進(jìn)不來了。但電話沒通。給林盈打,一樣不通。他們碰到了什么意外?我想,被老吳撞見了?提前閉園了?

    夜晚降臨,窗外的綠葉模糊不清,快八點了。如果他們還沒入園,就不可能進(jìn)來了。我坐在馬桶上,一時不知該怎么辦。手機(jī)突然嗡嗡震響,我接起來。

    “我來不了了,對不起對不起,”胡安說,“我媽她突然……算了,我說實話吧,我不敢去。我也不敢接你電話。可是就這么消失太不是人了,我得給你打個電話。我對不起你,我……”

    一團(tuán)滾燙的東西從胸口直沖喉頭,那是由很多句話組成的東西,它們就像在路口狹路相逢的無數(shù)輛車,堵得死死的。我感覺嗓子眼一陣劇烈的酸痛。

    “你還在嗎?”胡安問,“你已經(jīng)在里頭了嗎?”

    這一剎那,不知為什么,我突然想到我媽。那天晚餐,我爸說著什么鎖不鎖門的時候,她噎住的感覺會不會跟我一樣?

    “……對了,”沉默良久之后,胡安最后說,“她,她也不來了。”

    我掛斷電話。

    9

    我沒想到穿越灌木叢是如此艱難,粗壯的根莖和枝蔓糾纏在一起,幾乎沒有縫隙。我像在沼澤里游泳,即便仰起頭拼命劃動手臂和雙腿,也難保不被吞噬。雖然在林盈的提醒下,我穿了運動服,但于事無補(bǔ)。尖利的枝杈穿透布料,我可以確定雙腿和胸腹都已傷痕累累。最后我放棄了,不再動彈,任由樹叢卡在半空,像一頭被松脂包裹的無助的蒼蠅。那樣的話,周二早上人們就會看到一坨人形琥珀。

    這個想法逼出了最后一分勇氣,我伸手抓住旁邊的枝葉,全身用力,兩腳奮力蹬去。啪嗒一聲,我摔在草地上。我翻了個身,夜空明澈,草地柔軟,雖然渾身疼痛,但我還是感覺愉快了一點。

    我站起來,望向拱門。令人失望的是,那里頭根本沒有黑暗,而是一片幽藍(lán)色的光。我一步步走過去,腥臊味越來越重,但對于一個剛在廁所里度過四個多小時的人來說,這算不了什么。

    我扶著凹陷的金屬門道,向內(nèi)張望,好似站在兩個世界的交匯處。寬廣的穹頂比想象中還高,一道道鋼梁橫越半空,閃爍的藍(lán)色夜燈鑲嵌其上,發(fā)出低沉的嗡鳴聲。我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老吳的講解不包含這些。地面黑漆漆的,堆著幾個草垛。遠(yuǎn)遠(yuǎn)的屋角,長頸鹿臥在地上,兩條前腿半跪,一條后腿縮進(jìn)肚子下面,另一條伸展開。它的脖子向后盤起,腦袋靠在脊背上,在廣袤的空間里像一條睡著的小狗。

    我走進(jìn)這藍(lán)色的空間。地面上鋪著厚厚的草,發(fā)出嚓嚓的聲響。老歪冷不丁站起來,它搖搖腦袋,轉(zhuǎn)向我。我本能地靠向墻邊,墻壁粗糲的手感讓人愈發(fā)恐懼,我一點點挪動腳步,直到倚住一堆草垛。它的高度接近我下巴,干草中夾雜著無數(shù)枝葉,我靠緊它,不敢亂動。老歪正走過來,步子緩慢優(yōu)雅,斑駁的皮色被燈光染成幽藍(lán)。它靠近我,腦袋自空中降下來,彎曲的脖子像一道閃電。那顆頭顱比我身體還大,拳頭般的眼珠深不見底,鼻孔里兩條粗壯的氣息打在我臉上,我胸口一窒。

    老歪伸出舌頭,在草垛中卷起一大口,填進(jìn)嘴里。我一下子渾身脫力,跌坐在地上。看來它認(rèn)識我,我想。

    我抓起一團(tuán)樹葉,向上伸直手臂,老歪伸過舌頭,那舌頭是藍(lán)紫色的,比我手臂還粗,但力道卻很輕柔。我雙腿乏力,實在站不起來,就這么坐著喂了它幾口。很快,我睡著了。

    10

    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把我吵醒。看看手機(jī),已經(jīng)四點多,我出了一身冷汗,天就要亮了。

    我費力地起身,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循聲看去,館舍的北側(cè)墻壁,正對拱門的方位,立著一道巨大的鐵門,老歪正低著頭,在那里啃咬什么。我走近前去,這才看清,大門底部有一道豎著的鐵銷,直插入地里。老歪伸長了舌頭,卷住插銷彎柄,試圖把它拔起來。

    “我自己能出去,老歪,穿過那邊的樹叢就行。”我對它說。但實話講,我沒有把握。

    它沒搭理我,繼續(xù)專心致志地、一下一下地卷舌頭。終于,咔嗒一聲,插銷被拔了起來,鐵門吱呀呀裂開一道縫隙。老歪再接再厲,把短短的角插進(jìn)門縫兒,腦袋一甩——我目瞪口呆,鐵門開了。

    老歪昂首挺胸,徑直走出去,在幽微的晨光里變成一道黑色的剪影。我趕緊追上去,它沒走遠(yuǎn),而是找了一棵最高大的樹磨蹭它短短的角,樹皮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老歪,老歪,你小點聲,”我急得語無倫次,“咱回去行嗎?前院也有樹,干嗎非從后門找啊?”

    完蛋了,一切都完蛋了,我感到下腹一陣酸楚,像尿急到最后一刻的那種絕望。顯然,我不具備把老歪弄回去的能力。很快我倆就會在光天化日之下雙雙被人發(fā)現(xiàn)。即便現(xiàn)在跳墻逃出動物園,攝像頭也會記錄下我的臉,一個年方十三就敢于盜竊長頸鹿的瘋子的臉。警察和精神科醫(yī)生會笑抽過去,偷長頸鹿?你是怎么想到這個主意的,天才?他們勢必要這樣問我。

    我一下癱坐在地上,老歪嚇了一跳,抬起后蹄差點踩在我腿上。隨便吧,我想。那一瞬間我想起了胡安和林盈。對,就讓你們看看,我落得什么下場。我仰面躺下,看著遙遠(yuǎn)的老歪的腦袋、搖曳的樹冠和漸漸亮起來的天空,甚至感到一陣快慰。

    直到一個聲音響起來。

    “你小子醒了?睡足了?”

    “老吳?”我一骨碌爬起來,“你聽我說,是老歪自己出來的……”

    老吳單掌一立,示意我閉嘴。

    “館舍里有監(jiān)控,”他說,“是你自己進(jìn)來的。”

    “呃,那倒是。”我說,“但你從監(jiān)控里也能看見,我不是來偷長頸鹿的。”

    “確實不是,”老吳說,“老歪喜歡自己打開后門跑出來。但它從不走遠(yuǎn),也不久待,每次也就半小時。然后它就自己回去,用舌頭拉住把手關(guān)上門,再把地銷銷住。”

    “你全都知道?”我實在難以置信。

    “全知道。監(jiān)控錄像能看到一切。但我不知道它哪兒來的這套本事,是天生就聰明,還是在南非就學(xué)會了。”

    “你完全不管?”

    “我為什么要管?”

    “但要是讓你領(lǐng)導(dǎo)知道了……”

    “整個動物園都知道,連隔壁的金絲猴都知道,只有他們……”老吳向上指指,“不知道。我只需要把錄像刪掉一點。但也純屬多余,那幫混蛋都不知道哪兒裝了監(jiān)控。”

    我張口結(jié)舌,無話可說。

    老吳打個呼哨,老歪回過頭來。老吳舉起一枝茂盛的樹葉,慢慢引著老歪走進(jìn)館舍。很快,他閃身出來,鐵門在他身后關(guān)閉。金屬吱吱摩擦,老歪自己插上了地銷。

    “你原本打算怎么出去?”老吳問我。

    “從南門的停車場,”我說,“那兒的保安每天夜里都溜號。”

    “功課做得真扎實,”老吳伸個懶腰,“好吧,聽你的。”

    天光幾近大亮,我和老吳走出停車場,保安崗?fù)だ锕豢湛杖缫病?/p>

    “這就完了?”我看著老吳。

    “完啦,”他說,“否則還要怎樣?”

    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賣早點的也開始出攤,初夏清晨濕潤的味道夾雜著煙火氣。這一刻我想吃一屜熱騰騰的包子,喝一碗燙進(jìn)肺里的鴨血湯。我還想給我媽打電話,給我爸打電話,甚至給林盈和胡安打電話。但我最終決定不打。

    我轉(zhuǎn)回身,老吳正沿著林蔭道向動物園深處走去。

    “再見老吳!”我喊道,“再見!”

    他把手伸向腦后,用力揮了揮。

    陳修遠(yuǎn),1980年生。前媒體人。曾任《男人裝》《滾石》等雜志主編。2022年起辭去工作,開始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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