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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湖南文學》2023年第12期|禮楊:木鎖也是鎖
    來源:《湖南文學》2023年第12期 | 禮楊  2023年12月22日08:42

    禮楊,回族,另有筆名嶺楊等。中國作協(xié)會員。作品被《小說月報》等選刊轉(zhuǎn)載,入選多種年度選本。出版有散文集、中短篇小說集多部,以及長篇小說《問彩云》等。

    傍晚的時候鎖子叔打來電話,說有急事讓我馬上過去一趟。當時我正要吃晚飯,媳婦做了一桌子我愛吃的菜。我咽了下口水,沖媳婦抱歉地笑笑。

    “還叔呢,這不懂事,專揀吃飯時候來電話!甭管他,吃了再去!他能有啥塌天大事?!”媳婦一邊解圍裙一邊抱怨道。

    “恐怕不行。聽他聲音都啞了,帶著哭腔呢!”我摘下門后衣架上的雨披和頭盔。

    “有事他那一大家子人不會管?你算哪根蔥啊?”媳婦真不高興了。

    “你先吃,給我留點兒,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哈……”說著走出了門。

    外面的雨小了許多,變成了牛毛細雨,黏黏糊糊的,不一會兒頭盔眼罩就模糊了。索性掀開,任憑冷風拂面,倒清爽些。地上滑,電驢子不敢開太快。

    怪事!鎖子叔微信發(fā)來的位置既不是他城東的工作室,也不是他家,而是城西七公里外的一個村子,而且不在省道旁邊,好像就叫七里店村。

    鎖子叔姓陳,大名叫陳鎖金。為啥叫鎖金而不是金鎖,據(jù)說其中有講究。鎖子叔出生的時候有瞎子給算過,說這娃命中母星過旺,子星衰微,八字里印梟耗泄,不利子嗣,故而取名鎖金,采劫刃合殺之法,可以破解。過去老算命瞎子那一套,玄而又玄。

    鎖子叔是我爹的中學同學,同班不同桌。只不過倆人中學畢業(yè)后,我爹繼續(xù)讀高中,畢業(yè)后又順利考取了大學。雖只是一般地方性師范學院,但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鐵飯碗算是端牢了。而鎖子叔卻按照他爹的安排,沒再上高中,直接回家繼承祖業(yè),做了木匠。不過不是一般的木匠,而是專門制作木鎖的匠人。這是他家祖?zhèn)魉拇莫氶T技藝,木鎖從外形到內(nèi)部結(jié)構(gòu)都相當獨特,既堅固又美觀。除了用火燒,一般賊人很難打開。當然,鎖這東西,從發(fā)明那天起,就是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即便是當今最為復雜嚴密的金屬保險箱鎖,如果有懂行人成心要開,也沒有打不開的。更何況木質(zhì)鎖具了。所以木鎖在當下更多地是被一些有特殊嗜好的人,當作傳統(tǒng)工藝品用于收藏的。只不過價格不菲,利潤相當高。真正的好東西嘛,不愁賺不到錢。

    我爹大學畢業(yè)后接受統(tǒng)一分配,回到家鄉(xiāng),做了縣中學的普通教師。雖然工資收入穩(wěn)定,但餓不死也撐不著,娶妻生子后,生活壓力陡增。每個月除去正常生活開支,所剩寥寥,日子過得緊緊巴巴。跟鎖子叔比起來,說是天上地下,那是一點也不過分。

    記得在我十四歲那年春節(jié),我爹參加了一次中學同學聚會,組織者是鎖子叔,聚會地點竟然安排在了縣里最豪華的盛世名景海鮮大酒樓。兩大桌子人,全喝的是茅臺,一頓飯下來,三萬多塊錢,鎖子叔眼都不眨就把卡刷了。飯后還請大家去歌廳嗨到了半夜,其間啤酒整箱整箱地上,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第二天我爹一覺醒來就開始唉聲嘆氣,一連幾天,回到家就躲在里屋悶坐抽煙。惹得我娘胡思亂想,還以為他聚會時遇到了初戀,舊情復萌了呢。

    一個月后,我爹帶著我去了趟鎖子叔家里,見面后直接了當,說我給你帶來個徒弟,你收也要收,不收也要收。弄得鎖子叔一雙三角眼瞪得溜圓,連說祖上定的規(guī)矩,家傳的獨門絕技,傳男不傳女,收外徒更是想都不要想!壞了規(guī)矩那絕不僅是家譜除名,死后不準進祠堂那么簡單的。所以他爹當初連妻帶妾,連娶四房,散金無數(shù),遺憾的是這些妻妻妾妾肚子沒一個爭氣的,生下來的全是裙裙衩衩,最后還是靠典妻才得他一個男孩的。

    我爹聽完了半天沒吱聲,最后耍賴說,你不收徒弟,可以收個干兒子嘛。平時讓干兒子給你端個茶倒個水跑腿送信不行嗎?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你只要讓他能經(jīng)常光顧你的工作室,泡在你身邊,熏染一下你這里的匠氣都行。

    “匠氣?那是罵人的話!沒大出息的才叫匠氣。說醬香氣還差不多。好歹那也是茅臺的香氣,不比你那匠人的小家子氣金貴許多?!”

    最后商量的結(jié)果,是允許我每周三天去工作室觀摩,先激發(fā)興趣,同時培養(yǎng)師徒感情。但每次木鎖完成最后合成組裝的時間段必須回避。其實我后來才知道,陳家木鎖的最核心技藝,也就是所謂陳氏祖?zhèn)鳘氶T技藝,乃是球形鎖芯部位的內(nèi)榫搭簧,外表看就是一個橢圓形木球,實則內(nèi)部是由三道不同走向的內(nèi)扣榫卯結(jié)構(gòu)組成,環(huán)環(huán)相扣,嚴絲合縫,裝上就再也打不開,如用電鋸強行鋸開,鋸片一旦碰觸到最外一層的榫卯,整個木球就會崩碎,讓你啥也看不到。最內(nèi)一層的內(nèi)榫搭簧是由他爹親自完成,鎖子叔只能做最外層兩道。這種全密閉式球形榫卯,結(jié)構(gòu)之復雜精巧,神鬼莫辨,令人嘆為觀止。

    老爺子八十多歲了,固執(zhí)而又倔強,誰的話也聽不進去,誰也不相信。只留一張由特殊礦物顏料繪制的羊皮圖紙,最關(guān)鍵的核心技藝做法就繪在上面,另外還專門制作了一個類似木球剖面的模型,用于跟羊皮圖紙對照。圖紙加模型放置在一只包了油紙的小型“悶倉柜”內(nèi),埋在了一處只有老爺子自己知道的地下。一旦確認陳鎖金有了兒子,立刻就會將藏寶地點告訴陳鎖金。如果直到老爺子閉眼,陳鎖金仍然沒有兒子,那么陳家的這一獨門絕技,也將永埋地下,就此失傳。據(jù)說跟該“悶倉柜”一同埋入地下的,還有一壇子祖上留下來的珍貴珠寶,其中還包括一只價值連城的南海夜明珠。

    我爹的賊心思,只是希望我能學會些制作木鎖的技術(shù),今后也能掙到錢,哪里知道這種木鎖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如此精密復雜。陳家祖上定的規(guī)矩以及保密手段又是如此嚴密而又奇葩。陳家祖上認定,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只有兒子才是真正的自家人。所以傳男不傳女,寧肯獨門技藝失傳,也堅決不讓外人掌握。

    十年眨眼就過來了,我從參加工作到找對象成家,關(guān)于木鎖制作,除了學到點表面裝飾性雕花,以及翼子連接等一般性技術(shù)外,真正的內(nèi)榫卯制作、安裝關(guān)鍵技術(shù)連皮毛都沒學到。倒是跟鎖子叔的感情越處越深,他幾乎就把我當親兒子看待了。當然,這主要是由于他結(jié)婚這么多年,連生了四個閨女,光超生罰款就交了十幾萬,卻一直沒有兒子的緣故。

    雨又下大了些,拐向村子里的道路越來越窄,又七彎八繞的,幾次導航都出現(xiàn)了誤報,害得我差點沖進了水塘里。我腦子里幾次閃過一個念頭,他是不是被綁架了?否則怎么會在這么偏的小村子里?

    兩層的四方小樓,白色的塑鋼窗,時下農(nóng)村最普通的,幾乎走遍全中國都一個模樣的那種。除了迎門這一面外墻貼了白色瓷磚,其他三面都只是抹了層水泥砂漿,灰不溜秋的,顯得很不協(xié)調(diào)。不知道屋主人是錢不夠,還是故意不裝的。

    一樓大門倒像是全新的鋼質(zhì)防盜門,三扇超大型的。我盯著門鈴猶豫著,感覺心跳在加快。想象著鎖子叔被五花大綁地蹲在墻角,嘴巴上貼著膠帶,一雙三角眼充滿驚恐盯著我的模樣。

    咣當一聲,門突然自己開了,嚇得我猛向后退了兩步。

    戰(zhàn)戰(zhàn)兢兢抬眼朝門內(nèi)望去,沒看見綁匪,只瞅見鎖子叔探出又長又細的脖子,朝我猛招手,“快進來!快進來!”

    我踅身進門時,見鎖子叔警惕地朝路兩側(cè)仔細望了望,然后才小心翼翼將門關(guān)好,神秘兮兮地,搞的真像是地下工作者接頭似的。

    “這……”我剛想問。

    “噓——上樓。”他指了指樓梯。

    二樓裝修得豪華舒適,跟這小樓的簡陋外觀形成強烈反差。

    “這是你二嬸子沈娟。”

    我呆了差不多有十秒鐘才反應過來,“二……二嬸好!”

    看上去這女子跟我歲數(shù)差不多。臉稍長,雙眼皮大眼睛,只是雙眼間距似乎有點長;烏黑的頭發(fā)攏到后腦勺打了個髻,瞧上去挺有風韻的,只是額頭有點窄,發(fā)際線有點低。沖我點頭微笑時,露出上面的一排小米牙。

    我聞到了一股奶香味兒。應該是某種糕點的味道,甜甜的,很安適,讓人放松。我懸著的一顆心到這時才完全放了下來。心道這鎖子叔保密工作做得真挺不錯的,連我都瞞得這么緊。

    “你二嬸求你幫個忙。”鎖子叔說著指了指單人沙發(fā),示意我坐下。

    “咱之間可千萬別說求啊!二嬸您請說,只要能幫得上的,一定盡全力!”我感覺屁股底下的牛皮有點硬,應該是剛買回來的新沙發(fā),沒坐過幾次的。

    “你看你……”二嬸子臉紅了。

    “呵呵……我說我說……你知道我陳家祖上的規(guī)矩的。跟你嬸子結(jié)婚這么多年,四個都是閨女……我家老爺子不依不饒啊!”

    “我明白我明白。”我趕忙應道。

    “你……你二嬸子這懷上有四個月了……”鎖子叔邊說邊給我泡茶,“你二嬸知道你老婆在縣醫(yī)院做護士呢,想請她幫忙找人給做一下B超。”

    瞅著鎖子叔今天這不自然的樣子我真有點想笑,話都說不連貫了,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只是有一點想不明白,難道生兒子這種事也有遺傳?鎖子叔他爹當年生兒子不順,折騰來折騰去的,好不容易得一獨苗,怎么輪到他陳鎖金了還是這樣?正房生不出,非要再找偏房才行。可當下這是什么時代,弄得不好就會惹禍上身。超生已不是大問題,重婚罪可是要坐牢的。而且B超查男女醫(yī)院一般也不讓做,假如查出來又是女孩呢?

    剛才還覺得肚子咕咕叫,這會兒餓意全消。

    想了想,還是應該先答應下來再說。鎖子叔的面子不好駁。

    “噢我明白了。我這就回去跟老婆商量,正好她今晚不值班。”

    “好好!拜托拜托了!喝口茶再走。”

    到了樓下我一把拽住鎖子叔胳膊,“萬一查出來又是女孩咋辦?您當叔的可得給我交個底!”

    他想都沒想立馬就回道:“那就繼續(xù)生嘛!”

    “是繼續(xù)跟二嬸子生,還是再找個三嬸子生?而且,二嬸子這肚子里的咋辦?您不會打掉吧?那可是造孽損陰德的事啊!”

    “放心吧!肯定會生下來的。老爺子有的是錢,養(yǎng)得起!”說著嘆了口氣,“你曉得的,老爺子手里掌握著關(guān)鍵技術(shù),拿著我呢!不給生出個兒子來不會罷休!別臨了老爺子眼一閉腿一蹬,那陳家可真就啥都完了!”

    既然橫豎都要生,那干嗎還要急著做B超呢?難道他老爺子真的等不及了,假若B超出來還是女孩,那就還要逼鎖子叔再聚個三房?三房再生不出男孩呢?四房、五房……?鎖子叔年紀跟我爹差不多,也有五十多了,身體吃得消嗎?這陳家祖上定的是啥規(guī)矩啊?!想想都可怕!

    看來陳家是真跟生兒子這事杠上了。問題是這種事我怎么跟媳婦說呢?

    雨停了,風卻是越刮越猛。夜色籠罩下這偏僻的村子安靜得瘆人,連聲狗叫都沒有,有點怪。村村通工程好像對這個村子格外吝嗇,水泥路面少而窄,是不是這村里人太少的緣故呢?

    肚里沒食兒身體的感官系統(tǒng)好像格外靈敏,腦子也出奇地清醒。仔細想想,還是先別忙著回家告訴媳婦,先找個可靠的人商量一下理理思路為好。找誰呢?想來想去沒有比我爹更合適的人了。我爹對陳家情況非常了解,而且一直攛掇著我拼命跟鎖子叔親近,最關(guān)鍵的是不會將消息外泄,弄得滿城風雨。更何況,好為人師本來就是我爹多年養(yǎng)成的職業(yè)習慣,當了校長之后,更是將這一習慣發(fā)揮到了極致。家里幾乎每天晚上都跟他校長辦公室似的,上門來解決各種各樣問題的人絡(luò)繹不絕,弄得我娘不勝其煩。所以我娘給客廳起過許多名字,什么“心靈氧吧”“陽光驛站”“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小禮堂”,甚至“玫瑰之約婚介所”“心心相映樂園”等等,不一而足。而且還真就用毛筆寫在一條條紅紙上,端端正正貼在客廳門楣上,過段時間更新一次,說是保持客廳的新鮮感。每次更新,又必定用手機拍照,發(fā)在親戚群里,很快就會獲得一片點贊或者逗比表情包。

    明知道我娘這是在含蓄地表達不滿,我爹只是一味裝糊涂,只要不當面挑明,那就依然我行我素。貌似勇敢承認,其實堅決不改。久而久之,我娘也只好隨他去了。

    我敲門的時候就隱約聽見門里面有哭聲,聲音極難聽,像有人拿塊鐵片在刮玻璃。不用想我就可以斷定這不是我娘。我從沒見我娘哭過。

    果然,客廳里坐著的是曹老師老夫妻倆。一屋子濃煙,曹老師還捏根煙在猛抽,眉頭皺成了兩個疙瘩,身邊的老伴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像上了刑場的竇娥。

    我哧溜鉆進了廚房,我娘緊跟著我。

    “蹭飯來了?”我娘瞪我一眼撇嘴道。

    “哪里啊!有事找校長。順便吃點兒。”

    背后我喜歡叫爹校長,尤其是跟我娘。覺得好玩。

    “又咋了,哭成這樣?”我指了指客廳,悄聲問。

    “還能咋?幫忙找對象,包結(jié)婚還得包生孩子唄!你這校長爹盡干這潮巴(傻)事兒!”我娘邊泡香菇邊答道。我最愛吃我娘拿手的香菇雞蛋面。

    “沒懂!校長改院長了?我爹還能治不孕不育?”我做了個鬼臉。

    “瞎說啥呢你!”我娘將我從冰箱旁扯開,“曹老師兒子不是你爹給介紹的對象嘛,這下好了,小倆口結(jié)婚后去了上海工作,不知道發(fā)哪門子神經(jīng),決定丁克了!曹老師三代單傳了,這一丁克,還不要了老命了?!”

    “啊?為啥?”我覺得好笑。鎖子叔一把歲數(shù)了還在生命不息,生孩子不止,不生男娃誓不罷休,這邊年紀輕輕的新婚小夫妻竟然決定丁克了。

    “還能為啥,說是周圍想得開的朋友們都這樣!啥叫想得開?”我娘咔咔打下兩個雞蛋,“不可理喻!”丟出的雞蛋殼準確命中垃圾桶。

    吃面的時候,我爹借口上廁所,過來掃了我一眼,見我稀里嘩拉吃得正香,又回客廳了。沒一會兒又過來了,還故意將廁所門推開又關(guān)上,咣當咣當了兩下。

    再回到客廳,曹老師那邊估計就意識到我爹不耐煩了,客氣了幾句,起身攙著老伴告辭了。

    我趕忙放下筷子回到客廳,見我爹還站在門口朝曹老師兩口子招手。

    走廊燈光下,我爹白了大半的頭發(fā)閃著銀光。

    我有點心疼我爹。看上去我爹比鎖子叔顯老,才五十多歲,就一臉褶子,不像鎖子叔油光水滑的。

    “你媳婦又是夜班?”

    “啊?……呃……我剛從鎖子叔那里過來。”

    “哦……”我爹示意我坐下說,他自己一撅屁股,先坐在了他那張專用沙發(fā)上。

    我爹這個客廳里都是木質(zhì)沙發(fā),而且沙發(fā)上決不放軟墊子。我爹公開的說法是這樣坐著涼爽,但冬天上面也是啥也不放。我很明白我爹的用心。坐著硌屁股才不會久坐,這就好比那些美式快餐店里面的坐位都用紅色,紅色容易讓人焦躁,如此就會增加客人的流動。我爹其實在心底里也并不希望家里整天門庭若市,搞得像個茶館似的。只不過坐在校長的位置上,實屬無奈而已。

    “鎖子叔私下又找了個小的,懷上了,想讓小悅幫忙找人做B超,看看是男是女呢!這事鎖子叔肯定是瞞著他夫人的,而且恐怕還牽涉到一些法律問題……”我想一口氣把事情說清楚。

    聽完,我爹盯了我?guī)酌腌姡0驼0脱郏S后手托著下巴,好半天沒吭聲。

    “我是有聽說半年前陳老爺子得了一種叫啥腎衰竭的毛病,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看來陳老爺子總見不著孫子,是真急了。這應該是陳老爺子托人悄悄安排的,估計花了不少錢。”我爹嘆了口氣。

    “鎖子叔這是犯了重婚罪啊,萬一傳出去很麻煩!能不能幫他這個忙找人給做B超,我拿不定主意呢。”我拿起我爹身邊茶幾上的保溫杯,想給續(xù)點水,我爹擺了擺手制止了。

    “我聽縣文旅局的萬局長說,陳家這項木鎖技藝的省級非遺批下來了,估計這兩天就要公布。如此一來,只怕陳老爺子就更是不見孫子誓不罷休,或者說死不瞑目了!”

    “但再怎么著也不能干違法的事。雖說沿海地區(qū)有老板包二奶的事,但咱這是內(nèi)地,又是北方,不一樣吧?”我沒搞懂我爹的意思。

    “按照我對他陳家的了解,只怕是寧肯讓陳鎖金去蹲兩年大牢,也是非要生兒子不可的。你自己細想想這里頭的道理,是不是這樣?”

    “唔……”我還是沒太明白。

    “我來的路上在想,如果鎖子叔有了兒子,那么到了他兒子這一代,陳老爺子們都不在了,他兒子還會不會繼續(xù)嚴格按照陳家祖訓辦事,非要生兒子不可?一定是傳男不傳女?他兒子的兒子……”

    “不管到啥時候,只要他陳家的這項獨門技藝還這么值錢,還有這么多人喜歡、愿意收藏,將其當寶貝,陳家的這一祖訓,就一定會被嚴格遵守,并且一代代傳承下去的!”我爹放下托著腮的手,用力在空中比畫著,十分堅定地說道。

    “同樣的道理,萬一這項技藝流散到了社會上,許多不相關(guān)的人都掌握了,那還會有這么多人追捧嗎?還會這么值錢嗎?”又補充道,“你要明白,傳統(tǒng)技藝這東西,當初創(chuàng)制出來不容易,它的價值就在于其稀缺性、獨特性,這跟技術(shù)專利的道理是一樣的,甚至比普通技術(shù)專利的價值還要高許多,理應得到保護和尊重。當然,這世界上的東西沒有百分之百圓滿無缺的,真正的好東西從創(chuàng)制成功的那天起就附帶了一些其他條件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違法的事情不能做,這是底線!”

    ……

    下樓的時候,聽我爹在背后叮了一句:“別自作聰明!傳統(tǒng)技藝要保護,可不能附帶啥違法的條件!你要勸你鎖子叔設(shè)法做通夫人的思想工作,盡快辦理離婚!這是二選一的事情,絕不可能還有第三個選項!”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十點多了,媳婦明天上早班,六點鐘就要起床,這會兒估計已經(jīng)睡了。

    躡手躡腳進了門,卻看到桌上還給我留著菜,用個紗罩罩著,心里就有點兒感動。護士工作三班倒,還常常莫名其妙要加班,就因為這個,結(jié)婚兩年了媳婦一直不敢要孩子。面對我娘時不時明一句暗一句的催促,媳婦不止一次地向我表示過歉意。我倒是無所謂,兩人世界挺好。雖說縣城里面不比上海,養(yǎng)孩子經(jīng)濟負擔沒那么重,但也少不了要操心煩神,所以我每次都反過來安慰媳婦。

    媳婦的毛病是小心眼兒,只要得空就會奪過我手機,仔細地翻看,一邊嘴里還不停地嘚啵,問這問那,就怕我跟別的女人接觸。休息日倆人逛街,偶然遇到個女同學,哪怕只說了幾句話,她都會不高興,“就你話多!人家都轉(zhuǎn)身了,你還啰唆。”我只好一個勁解釋。“越描越黑!”她噘著嘴翻著白眼,故作生氣狀,冷不丁還會擰我一把。

    回家的路上我就在考慮怎么跟媳婦說這件事,如果是鎖子叔的夫人況朝霞要做B超,媳婦想都不用想,立馬就會一口答應幫忙,問題是這二嬸子懷孕,我該怎么說呢?

    頭大!

    鬧鈴聲音很響。媳婦翻身起床的時候,我也坐了起來,猶豫了好半天,卻一個字沒敢提。媳婦洗漱化妝跟打仗似的,也沒空問我昨晚都是啥事。

    咣當一聲,媳婦關(guān)門出去了,我還坐在床上發(fā)呆。

    我還擔心件事,就是媳婦會不會幫忙是一回事,萬一一個不理解,將這事透露給了況朝霞嬸子,搞不好就會平地起風雷,那可就麻煩大了。媳婦跟朝霞嬸子一直很談得來。

    上午鎖子叔又來電話問情況,我支吾半天,最后只好撒謊說昨晚媳婦臨時通知加班,沒見上面。鎖子叔說那你干脆中午抽空去趟醫(yī)院,我猶豫了一下只得答應。

    一上午我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從來沒有感覺時間過得這么慢。想立刻就沖過去,三句兩句就跟媳婦說明清楚,愿幫就幫,不幫拉倒,但糾結(jié)半天,還是邁不開腿。這種事也確實不是三兩句能說清楚的。還是等到她們中午吃飯的時候吧。

    醫(yī)院走廊上,一位保潔正拖地,空氣中一股消毒液的味道。

    媳婦不在護士島,問一位正低頭寫字的護士,說去一樓藥房領(lǐng)藥了。我趕緊轉(zhuǎn)身去電梯,心想這是個說話的好機會。

    一出電梯門,正看見媳婦提著個長方形籃子在走廊里吭哧吭哧往這邊來,我忙迎上去。

    “你咋來了?”媳婦吃了一驚。

    “想你了唄!”我故意嬉皮笑臉,想先把氣氛搞輕松點。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快說吧,啥事?樓上病人等著輸液呢!”媳婦邊說邊朝電梯口挪。

    我朝四周看了看,見沒人,便湊近媳婦耳邊道:“朝霞嬸子又懷上了,想麻煩你找人給做B超呢。”說完我心就怦怦跳。

    “放屁!朝霞嬸子五十多歲早更年期了,你蒙人也不看這是啥地方!”媳婦瞥了我一眼,“快說實話,到底咋回事?”

    “呃……”

    “快說,不說我上去了!”媳婦真急了。

    我憋了大約有五秒鐘,“你知道鎖子叔家祖上傳男不傳女的規(guī)矩的……”

    “咋?”

    “陳老爺子身體快不行了,一著急,花錢給鎖子叔找了個年輕女人,是這女人懷上了……”

    “小三?還懷上了?找我?guī)兔o小三做B超?你吃錯藥了吧!”

    “不是不是……你聽我說……”

    “說啥說!朝霞嬸子知道這事嗎?”

    “呃……恐怕還不知道呢……”

    “我警告你姓李的,少摻和這種破事!別說我不答應,朝霞嬸子要是知道了不鬧翻了天才怪!勸你去電視上看看沙塵暴那陣勢,不是嚇你!”

    說完媳婦瞪了我一眼,轉(zhuǎn)身進了電梯。

    我知道這時候不能追進去再說這事,越說火越大,只能冷處理,緩一緩再想辦法。

    靜下來細想想,媳婦剛才說的也不是沒道理。

    鎖子叔的夫人況朝霞原來是國營副食品門市部營業(yè)員,當年鎖子叔常去打個醬油醋啥的,于是就認識了,一來二去,竟然就好上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吃香的是國營單位鐵飯碗。鎖子叔那會兒叫個體手工業(yè)勞動者,這跟后來的私營企業(yè)個體戶還不是一碼事。手工勞動者歸街道統(tǒng)一管理,真正的小雞刨食,自刨自吃,吃了上頓沒下頓,沒任何保障;而況朝霞所在的門市部,別看門臉丁點兒大,可那是正兒八經(jīng)的國營單位,吃喝拉撒全由國家管著。所以倆人搞對象,自然受到了況家從父母到兄弟姐妹乃至七大姑八大姨等的強烈反對,說啥的都有。不過呢,這可能正好應了“老大傻、老二精、老三犟……”那句老話,況朝霞正是家中老三,打小脾氣就倔強,你越反對,她越要反著來,認定了非陳鎖金不嫁。當年的營業(yè)員被稱為三寸鳥、七寸嘴,嘴皮子麻溜是盡人皆知的,所以每當有人膽敢多嘴多舌當面說陳鎖金啥啥的,沒有不被她嗆得滿地找牙落荒而逃的。

    其實說起來,原來朝霞嬸子對鎖子叔還是挺寬容的,可能那時候鎖子叔窮,在家里的地位低;真正對鎖子叔嚴加防范,應該說,還是從陳家的木鎖受到市場青睞,并且越來越賺錢開始的。尤其是九十年代國營副食門市部改制,朝霞嬸子下崗,成了全職太太之后,自認為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心態(tài)也發(fā)生了極大變化。以前從未有過的那種莫名其妙的猜忌、小心眼、疑心病都來了,按鎖子叔的話說,是鱷魚變壁虎,越活越抽抽了。我結(jié)婚之后媳婦就不止一次跟我絮叨過,說是朝霞嬸子又在提醒她,平日里要多加注意了,“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一壞就有錢”,不能太縱著。常常弄得我很是惱火。男人如果真想出軌,你管得住嗎?古往今來無數(shù)事實證明,拴心比拴身子重要。就像放風箏,不管男人飛多遠,那根線始終在你手上攥著,但一定不要太使勁,繃太緊是會斷的。

    不過,鎖子叔這事,確實不好辦。弄得不好,眼下很可能就會是一場狂風暴雨。朝霞嬸子那脾氣那張嘴……夠嗆!

    回家的路上,我拐了趟菜市場,買了條鯉魚,還有豆腐、大蔥等新鮮蔬菜,媳婦喜歡吃我燒的糖醋鯉魚,還有鍋塌豆腐,我尋思著眼下能討好媳婦的唯一辦法,就是燒幾個媳婦最喜歡吃的菜,美食能讓人分泌多巴胺,產(chǎn)生愉悅感,那時候再試著開導,說不定容易接受。畢竟不是我找小三,她沒必要硬跟我較這個勁。這家菜市場還有家專門熬粥的門店,現(xiàn)場熬制各種健康養(yǎng)生滋補粥,非常地道,從早到晚人流不斷。我要了一小桶紅棗蓮子銀耳粥,現(xiàn)場打包,左手魚右手粥,吭哧吭哧拎著往外走。

    真是怕啥來啥,剛到菜市場門口,遠遠瞧見況朝霞正迎面走來。

    “朝霞嬸子您好啊!這都過晌午了,您才來買菜啊?”我趕忙主動打招呼。

    “哪兒啊!昨天在牛肉攤上訂的牛寶,約我晌午來取呢。”況朝霞臉上全是笑,滿不在乎答道。“喲!這么會疼媳婦啊,紅棗蓮子粥都拎上了!是天天來嗎?我咋沒這福氣呢?”

    朝霞嬸子早已經(jīng)發(fā)福了,大大咧咧的,看上去臉像是有點腫。

    “呵呵,哪里哪里,不常來。今天是剛巧路過。”我應付著,略低著頭,眼神躲閃著,不敢跟她對視。

    “這么多好吃的,是不是媳婦懷上了?”況朝霞見我嘴上說話腳下卻不停,像是急于開溜,過我身邊時,一把攥住我手中的塑料袋,盯著袋子里的魚嘚啵道,“這是要做糖醋鯉魚吧?歡迎你嬸子晚上來品嘗嗎?”

    “啊?……啊!歡迎歡迎!請都請不到呢,哪能不歡迎啊!”我嘴上連忙答應著,心里面卻說這下壞了,不知道她這是啥意思,不會是聽到啥風聲了吧?!

    直到騎上電動車我才感覺到背上已經(jīng)濕透了,襯衫粘在皮膚上極不舒服。

    媳婦下午三點鐘就換班回來了。進門一句話不說,直接進臥室,衣服也不脫,倒頭便睡。我躡手躡腳進去想幫她脫外套,她一翻身臉朝里,丟給我一個后背。

    “外套細菌多,脫了掛外面吧?”

    “出去!”

    我心頭火騰地就躥了起來,想說又不是我找小三,你憑啥沖我甩臉子?忍了忍,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出去了。

    于是就靠在客廳沙發(fā)上不想動。

    廚房里傳過來鯉魚的撲騰聲,這魚一斤半多一點,通體泛紅,買的時候就撲騰個不停,賣魚的兩只手都攥不住。這會兒聽到這動靜,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都說鯉魚有靈性,很多信佛的都拿出去放生祈福,這條不會是放生魚吧?如此一想就更不想動了。

    奇怪,鎖子叔一天都沒來電話催問。從認識他那天起,好像每天都會通話至少一次,多的時候十幾二十次沒準,更何況他這事催得還這么急。

    迷迷糊糊地,我像是睡著了……

    不知不覺中,一個多小時就過去了,直到聽見叮咚一聲門鈴響才渾身一激靈,猛然想起況朝霞說要來家吃魚的事,一拍腦門,嘴里連說壞了壞了,連滾帶爬跑過去開門。

    果然是況朝霞。手里還拎著個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好像還挺沉,拎袋子的胳膊向下墜著,身子朝反方向歪著。

    “媳婦在家吧?”朝霞嬸子一臉的笑。

    “在在!快……快進來。”我一顆小心臟又開始嘭嘭亂跳起來。“您拎著這啥啊,這么沉?”

    “給你媳婦燉了只老母雞補身子。她不是……”

    “嗐!哪兒啊!您誤會了!”

    “別管誤會不誤會,補補身子總沒錯!快,拿塊墊子來,這熱砂鍋不能直接擱桌上。”

    我是徹底糊涂了,好像第一次感覺到朝霞嬸子如此和藹可親。這是要干嗎?腐蝕拉攏,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你這么一弄,那這忙還幫個屁啊?更糟糕的是,萬一媳婦喝完雞湯一激動,嘚啵嘚啵將陳鎖金找了小三還懷孕了的事全嘚啵出去了,那這沙塵暴外加狂風暴雨可不真要來了?

    我兩眼一閉,愛咋咋地吧!

    況朝霞瞪眼在客廳一掃,像是立馬明白了什么,“小悅呢?在臥室哪?還誤會?誤會你個頭啊!”邊說邊又提溜起袋子,直奔臥室而去。十秒鐘不到又返回身,進廚房拿了勺子和碗,再次鉆進了臥室。回身關(guān)門之前沖我吼了一句:“快把魚燒了!”

    “咣當”一聲,門關(guān)上了。

    去除魚鱗、魚鰓和內(nèi)臟,放到水籠頭下反復沖洗干凈;擱案板上,打花刀;然后涂抹鹽、胡椒粉、料酒,腌五分鐘,再抹淀粉糊。這淀粉糊一定要是打入雞蛋,攪拌均勻的。起鍋燒油,微微冒煙了,將魚尾倒提放入油鍋,先炸魚頭,然后用勺子舀起熱油,不停澆在魚身上。刺刺啦啦的聲音響起,同時一股混雜著胡椒和蔥花等各種作料的香味直鉆入鼻孔。整個過程中我腦子里總在想這到底是不是條放生魚?放生魚是不能吃的,吃了會遭報應。這么一想我就有點犯惡心。看著油鍋里的魚變成金黃色,兩頭翹起,呈所謂活蹦亂跳狀,我又覺著可笑,人可太容易被騙了,一條被炸透了的死魚,再怎么造型不還是一具尸體?有啥可賞心悅目的?澆汁時的氣味確實挺誘人,可我竟然一點兒胃口都沒有。

    啥事竟然要關(guān)上門背著我絮叨這么久?這是要憋著搞啥陰謀嗎?

    一直到我全忙停當,擺齊了一桌子菜,還擱了瓶白酒,倆人還在臥室里咕嘰。眼看著菜上面的熱氣越來越淡了,我終于忍不住,站起身過去敲門,剛抬起手,門自己開了,倆人一臉興奮地走了出來。媳婦紅光滿面,腦門上泛著油光,朝霞嬸子昂首挺胸,一臉的自信。

    “好了,你給你鎖子叔打電話吧。我剛跟放射科孔主任打電話約好了,讓他帶那女人,明天中午十一點來縣醫(yī)院門診部,給她做。”媳婦瞥了我一眼。

    “啊?什么情況?”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啥啊?快打電話啊!”況朝霞照我肩膀拍了一下,力氣太大,拍得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不不不是……你是說做人流還是做啥?”我舌頭還是沒伸直。

    “做啥人流啊呆子,做B超!”說著朝霞嬸子又伸出食指狠狠摁了我腦門一下。

    這回我是聽清楚了,趕緊返回客廳,拿起茶幾上的手機就打了過去。彩鈴聲響起,我感到一陣暈眩,膝蓋一軟,蹾在了沙發(fā)上。這不會是個陷阱吧?我還是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

    “喂,都說好了吧?”電話里傳來鎖子叔的聲音。

    “啊?啊!是是!明天中午,十二點之前,縣醫(yī)院門診部。好好,明天見!可……”敢情鎖子叔知道況朝霞在我這里?!

    我放下手機,瞅著已坐上桌開始大吃大嚼的倆女人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心口還是像堵著個東西,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這事太詭異了,我一時還真反應不過來。

    我印象中縣醫(yī)院門診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好像都跟趕大集似的人流如潮。

    鎖子叔走進門廳的時候顯得挺緊張,鴨舌帽,大口罩,一雙三角眼滴溜溜亂轉(zhuǎn),不停地四下里瞄著,像是怕碰見熟人。身后十幾米跟著二嬸子,也是裹著件大風衣,衣領(lǐng)豎著,縮著脖子低著頭。倆人顯然在裝作不認識。

    我趕忙迎上去,悄聲告訴鎖子叔B超室里面還有兩位,媳婦交代讓先在走廊長椅上休息等待一下。

    “這都到午飯時間了還這么多人?”鎖子叔報怨道,一邊扭過臉朝后面招了招手。

    “小悅呢?”鎖子叔問。

    “在里面盯著呢。”我指了指B超室。

    “夠麻煩的!難為小悅了!”鎖子叔抬頭盯著B超室門頭上的紅燈,有點心不在焉。

    二嬸子倒挺大方,走過來朝我點了點頭,隨后一屁股坐在了B超室入口的長椅上。她倒不怎么顯懷。

    “要先交費嗎?”鎖子叔又問。

    “放心吧!都安排好了。”看見靠近出口處的長椅上還有座,我就指著那頭問:“要不您先過去坐會兒?”

    “不用!在這入口等方便。”

    B超室兩個門,一頭進一頭出,安排得挺合理。

    沒一會兒紅燈變綠,走廊另一頭的出口陸續(xù)走出來幾個人,最后出來的是兩位穿著時尚的女孩,頭發(fā)染成了棕色,嘴唇抹成了紫色,看上去有點嚇人。我正愣神,身后響起了媳婦的聲音:“鎖叔好!人在哪兒呢?快進來吧,孔主任等著呢!”

    媳婦也戴著口罩,燕尾帽兩側(cè)的新發(fā)卡隱隱閃著珠光。我知道那是塑膠的,前幾天剛在路邊地攤上買的,一支才兩塊錢。

    “在呢在呢!”鎖子叔伸手要去攙扶,二嬸子已經(jīng)站起身,沖我媳婦笑了笑,自己走進去了。

    鎖子叔又朝走廊兩頭瞅了瞅,應該是沒發(fā)現(xiàn)熟人,這才扯了扯我袖子,坐了下來。

    “師傅厲害!”我說。

    “啥?”他抬手抻了抻口罩。

    “朝霞嬸子啊!您咋搞定的?也不告訴我一聲!害得我昨下午差點沒嚇出毛病來!”

    “聽你電話里支支吾吾的,就知道你搞不定!女人之間好溝通嘛,更何況,我知道你媳婦顧慮的是你嬸子。”

    “高啊!不愧是省級非遺傳承人,連解決這事都一樣的高水平!”

    “唉!沒辦法啊!祖上的規(guī)矩,老爺子又倔,認死理,咋辦?這種事透支身體,早沒興致了!”鎖子叔說著嘆了口氣,腦袋朝墻上一靠,伸直了雙腿。

    “說說,咋把我朝霞嬸子擺平的?”我確實好奇。

    “你嬸子是個明白人!”

    “就這?”

    “你忘了你嬸子原來是做啥的了?對!營業(yè)員最擅長啥?不是擅長算賬,應該說是擅長算計!老爺子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她又更年期了,沒兒子最終是啥后果她想不明白?對嘛!雞飛蛋打不說,祖上幾百年傳下來的獨門關(guān)鍵技藝失傳,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更何況,她管著咱家的財政大權(quán)呢!她還有啥可擔心的?!”

    “萬一這事讓人舉報了咋辦?”我指了指身后的B超室。

    “為了祖上這技藝不失傳,進去蹲兩年又有啥?更何況……”說著他坐直了身子,又朝旁邊瞅了瞅,壓低聲音道,“咱倆已經(jīng)辦過離婚手續(xù)了!你嬸子愿意!條件就是她繼續(xù)掌管家里的財政大權(quán),當然也包括我工作室的。并且……跟沈娟,也辦過了結(jié)婚證,這樣,任誰舉報也不怕了!不存在違法問題!”

    我翹起大拇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嘿嘿……”他捂著口罩樂了,聲音發(fā)悶,但聽得很清楚。

    咔嚓一聲門開了,媳婦幾乎是蹦出來的。湊到我倆中間低頭道:“男孩!雙胞胎,都是帶把兒的!”

    “啊?!”鎖子叔噌地站了起來,差點碰到我媳婦腦袋。

    “真的啊?”

    “可不!孔主任看得真真的!噓!小聲……”媳婦瞅了瞅旁邊。

    “太太太太好了!哈哈,我有兒子了!耶!”鎖子叔蹦起有三尺高,落下地伸手就扯了口罩,雙手握拳,極為夸張地做了個加油的手勢。“耶!耶!耶!”聲音大得嚇人。走廊上的人紛紛扭過臉看向這邊。我真擔心他興奮過度暈厥過去。

    “快快打電話給我爹!”鎖子叔哆嗦著手去褲子口袋掏手機,越著急越掏不出來,“啪!”手機掉在了地上,我眼疾手快彎下腰去撿了起來,發(fā)現(xiàn)摔關(guān)機了。

    “用我的!”

    我很麻利地掏出手機遞過去,“您打您打,我不知道號碼。”

    打通了,鎖子叔抬頭盯著天花板,眼神中透著期待。

    “咦?沒人接?”

    于是再打。一遍遍打。

    這時候二嬸子扣著風衣扣子也出來了,鎖子叔左手拿手機貼在耳朵上,右手指了指長椅子,對二嬸子道:“快,快坐下!別累著……”

    我跟媳婦對視了一眼,撲哧一笑,“看激動得!沒事兒的。”

    “怪事,總不接!保姆應該接啊……”鎖子叔眉頭越皺越緊。

    “過飯點兒了,咱邊走邊打,找地方吃飯去。”我說。

    “好了你們?nèi)グ桑业没剞k公室了。右拐,門廳在那邊……”媳婦瞧鎖子叔打著手機要左拐,連忙提醒,“那邊是上電梯,這邊……”

    我推著鎖子叔朝門口走。

    門廳的雨棚下面剛到了輛120救護車,車頂藍色的警燈還狂閃著。

    “咦?那不是朝霞嬸子嗎?”媳婦眼尖,一眼瞧見從救護車后門下來的是況朝霞。接著下來的是位中年婦女,這是陳老爺子的保姆,最后下來的是兩位穿白大褂的醫(yī)生,正往下抬擔架。

    “不好!是我爹!”鎖子叔也反應過來了,撒腿就奔向前去。

    急診室已經(jīng)有醫(yī)生護士出來迎接了。一群人一起擁著擔架往急診室飛奔。

    擔架上,陳老爺子雙眼緊閉,臉色白得像紙一樣。

    “咋……咋回事?咋成這樣了呢?”鎖子叔跟在擔架后面跑,一邊急著問況朝霞。

    “保姆發(fā)現(xiàn)……爹……趴在地上了,咋叫都……都不應,就給我打電話,我打了120……”況朝霞喘著粗氣,斷斷續(xù)續(xù)說著情況。

    “哐當”一聲,急診室的門關(guān)上了,大家都被攔在了外面。我媳婦跟了進去。隱約聽見她跟值班護士說:“這是我親戚!”

    鎖子叔開始搓著雙手在急診室門口轉(zhuǎn)圈,來來回回,一圈又一圈,邊轉(zhuǎn)嘴里邊不停叨咕:“這是咋了嗎?天哪!咋會這樣?咋會這樣……”

    “B超是啥情況?”況朝霞還算冷靜,悄聲問我。

    “是兒子!還是雙胞胎!看得真真的!一對雙胞胎男孩!盼了這么久,一來就是倆!這可是大喜啊!”我好像也有點激動了。

    “啊?”況朝霞腳下明顯閃了一下。

    “暈……頭暈!”況朝霞有些站立不穩(wěn),我連忙扶著她坐在墻邊的長椅上。二嬸子也大大方方湊過來,緊靠她坐著,還用手撫她背。

    “這么巧?……這么巧?”況朝霞閉上眼睛叨叨著,好像也有些魔怔了。

    半個小時左右吧,我媳婦先閃了出來。

    “初步診斷是急性腦梗,已經(jīng)注射了丁苯酞,正在搶救!”

    “能醒過來嗎?”況朝霞急著問。

    “這要等一下聽聽醫(yī)生怎么說!大家都坐下。鎖子叔,先坐下。”我媳婦對愣怔在那兒的鎖子叔招招手。

    鎖子叔不轉(zhuǎn)圈了,卻像傻了似的,站在我們面前一動不動,眼神迷離,嘴巴不停張合著,不知道在叨咕啥。我是真擔心這兩口子無法面對這突發(fā)情況會想不開。

    大喜可千萬不能伴著大悲啊!我在心中默默祈禱著,祈禱上蒼保佑這傳了幾代人的獨門技藝,能夠繼續(xù)完整地傳承下去!

    又過了十幾分鐘,急診室醫(yī)生出來了,后面跟著護士。

    “哪位是病人家屬?”醫(yī)生問。

    “我!我!我們都是!怎么樣了醫(yī)生?”鎖子叔急不可耐應道。

    “情況比較嚴重,是腦主動脈梗死,需要轉(zhuǎn)后面ICU搶救。哪位跟護士去辦一下手續(xù),交一下費?”

    “我去吧!”況朝霞搖晃著站起身,二嬸子扶著她。

    “醫(yī)生,麻煩問一下,我爹這情況能救過來嗎?多久能救……救醒過來啊?”鎖子叔問。

    “不好說!進了ICU會給你們一個完整方案。”

    “救過來的可能性有多大?”況朝霞沒急著去交費,仍站在原地問道。

    “呃……這樣說吧,這種主動脈腦梗死經(jīng)過搶救后會有三種結(jié)果:一是相對恢復正常,手腳口齒不太利索了,但能表達,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二是生命體征正常,但已經(jīng)成了植物人;三是完全救不過來了,身體各器官衰竭,準備后事……”

    醫(yī)生說完就要轉(zhuǎn)身回去,卻被鎖子叔一把拉住了,“醫(yī)生,求求您,能不能想想辦法,看用什么進口藥,特殊藥,多貴都不怕,讓我爹稍微醒個一二分鐘,哪怕能說個一二句話都行!醫(yī)生,行嗎?”邊說邊雙手合十,彎腰弓背,不停搖著手做祈求狀。

    “這不可能!如果能說話,那就搶救成功了,不會只是說一句話的問題。”

    醫(yī)生進去了,鎖子叔又愣了愣,轉(zhuǎn)頭對我媳婦道:“我要去ICU陪護,二十四小時陪在老爺子身邊!我不停地喊爹的名字,我就不信喊不醒他!”

    “不行啊鎖子叔!ICU是有專門的護士二十四小時陪護的,家屬只能定時探望,是不能陪護的!里面恒溫恒濕,有空氣凈化設(shè)備,您就放心吧!”

    “那……我們就只能這樣傻等著?”鎖子叔一雙三角眼又瞪圓了。

    “只能耐心等待!一半交給醫(yī)生,一半交給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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