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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花》2022年第9期|王方晨:八大人起
    來源:《雨花》2022年第9期 | 王方晨  2022年09月19日08:32

    他是個安分的農(nóng)民,每見八大人,眼睛都要帶出一點驚惶,面容要比八大人蒼老得多,其實八大人才小他倆月單五天。

    就為這倆月單五天,本來排行老七,卻被叫成了“八大人”。出生沒滿月,母親不幸病逝,大姐抱回家與兒子共乳。

    小的爭不過大的,卻拗不過大姐偏心。爭了半年,大的爭不過小的。六坐七滾八爬,才九個月,小的就知道把奶往大的那邊推。大的兩手緊抱著另一只奶,怕被強盜搶了呢。大姐奶水足,由不得勸小的:“夠吃,夠吃。”他偏要等大的吃過那個,再吃這個,吃得飽飽的才罷。

    沒周歲就知道讓奶!孔融再世。

    每當大姐哺乳,都會引得人看。奶奶看,妯娌看,大姑子小姑子看,就爺爺和大伯哥、二伯哥不能看。到底忍不住,爺爺厚著臉皮,潦草瞄了一眼:

    “這小大人。”

    經(jīng)爺爺這么一說,誰看那老七都像個小大人。

    會走路了,才跟外甥分開,但直到長大成人,不是你去我家,就是我去你家。好在相距不遠,一個在牛王廟,一個在張岔樓。

    八大人去張岔樓從來不空手,哪怕只帶去一只烤熟的肥螞蚱。沿途誰都認得這個老成孩子,遠遠看見,就說:

    “嗬,八大人來了!”

    不知何時,八大人走路就是大人架勢。邁動外八字,不緊不慢,像個老干部,像個小學(xué)老師,也像個老爺爺,就差沒長白胡子。

    外甥大號張?zhí)焖础:茈y說他能跟張?zhí)焖赐娴揭粔K兒。張?zhí)焖锤邢鋈乐畡e,小時候像猴子。一看他倆在一起,大人們就攏來逗趣:

    “小嘎嘣豆,你倆誰小誰大?”

    張?zhí)焖串斎什蛔專?/p>

    “我大!”

    說完就跑。大人們齊對八大人喝:

    “八大人,起!”

    他騰地跳起來,以大人想不到的速度追上去,一把薅住張?zhí)焖吹暮笠骂I(lǐng)子。想丟下老舅一個人,沒那么容易。

    八大人回了家,過三天不來,小猴卻又坐不住。等不到第四天,就去牛王廟找他。牛王廟沒牛王,有吃的。

    后來張?zhí)焖床琶靼祝皇桥M鯊R富足,是八大人總能找到食物。茅根、馬泡、酸漿、龍葵,食之不盡。

    牛王廟的螞蚱,大得賽蜥蜴。

    有一年,張?zhí)焖闯赃^八大人突然從褲兜里掏出來的一根肉條。黑不拉嘰,揉搓得少皮無毛,味卻極美。他接過來就吞了。問還有沒有,說沒有。問什么肉,說是蜥蜴腿肉。

    只恨吞得過快,再看不到。

    想象中的肉條,跟屋椽一樣粗細,那蜥蜴又如何?

    對貢獻給人類一條美腿的蜥蜴的浪漫想象,伴隨了張?zhí)焖磶资辏敝翉碾娨暽夏慷昧藷釒擦掷锟植赖木掾帷K瓉砹艘淮芜t到的干嘔。

    八大人的五哥錯過了適婚年齡。村里光棍成堆,八大人自己也沒把打光棍放心上。從大姐口中聽到張?zhí)焖匆捎H的消息,他愣在原地,但立刻就高興起來。

    張?zhí)焖丛趺凑襾淼睦掀耪l都不知道,反正他沒看上。村里也沒人看得上,不同之處是,他沒看上也很高興。

    婚禮上,八大人忙得歡。一對新人入洞房。礙于長輩身份,他停在洞房外的夜色里,才感到一絲涼霧般的落寞。

    張?zhí)焖吹睦掀抛咴诮稚希S邪氪笮∽痈诤竺娲舐暺鸷濉0舜笕丝匆娏耍挖s。那時候八大人變得很兇。趕跑了半大小子,八大人就問張?zhí)焖吹睦掀牛?/p>

    “天舜家的,去哪里?”

    人們似乎才想起來,這個女人是“天舜家的”。八大人叫起“天舜家的”,又親切又得體。很快,人們發(fā)現(xiàn),八大人來張岔樓比以往來得更勤了。

    天舜家的長得差,卻有一樣好處,笑起來不難看。她少言寡語。沒有八大人在場,這笑容就成了她唯一的武器,足以擊退那些妄想欺負她的人,比張?zhí)焖催€管用。被逼到墻角,朝人家一笑,人家就散了。一群半大小子圍著她起哄,張?zhí)焖囱郾牨牊o可奈何。

    八大人來張岔樓,人們對他喊:

    “起!”

    他朝小學(xué)校的操場拔腿飛奔,果然看到天舜家的被圍攻。

    其實只要聽到他的腳步聲,半大小子們就會走散。他把天舜家的領(lǐng)回家,天舜家的很乖的樣子,有時候還朝遠處的人笑哩。

    這一回他忽然想起什么,就轉(zhuǎn)身去找小學(xué)校的老師。

    “你們得管管!”

    小學(xué)校的老師將兩手一攤,不語。

    天舜家的明知小學(xué)校操場的危險,卻動不動就去那里。操場上有根旗桿,又高又直,插在一個一米見方的石座上,桿頂從沒掛過旗子。她去了小操場就呆呆地往桿頂上看。如果不被打攪,能看一天。張?zhí)焖春疬^她:

    “旗桿有什么好看!你能爬上去?”

    八大人曾制止:“你這樣吼是不行的,她是你娶來的。”

    張?zhí)焖春懿恢v理地說:“我就是毀在她手上的。”

    一來二去,天舜家的也看出了門道。張?zhí)焖丛俸鹚腿ダ舜笕说母觳病R灰娝舜笕说母觳玻筒缓鹆恕?/p>

    “母豬一生一窩,”他低著頭坐在柴火堆里嘀咕,“她一個也不生。”

    看不出天舜家的有懷孕跡象。她那么大肚子,說里面裝了個石磙人們都信。八大人兄弟姊妹七個,自己不大關(guān)心下一代。

    沒想到大姐著急起來,時常對他念叨。

    你說留不下個人芽,天舜兩口子老了,誰伺候他倆?

    他想說自己管他們,又把話咽了。

    八大人很聰明。牛王廟有家衛(wèi)生室,他沒生過病,過去很少去,幾乎理不著衛(wèi)生室的“驢大夫”。幾天沒見他,張?zhí)焖磥砼M鯊R找他了。人家告訴他,他七舅在“驢大夫”那里。去了一看,八大人正跟“驢大夫”說得入港。

    從“驢大夫”那里能學(xué)到什么?

    才半個月時間,他就記清了人體穴位。這給他未來的人生埋下了伏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正穴三百六十五處。奇經(jīng)八脈,又加三百五十五。共七百二十個穴位中,三十六個是死穴……

    他在幻想以穴位為張?zhí)焖吹暮蟠∶I薪邪贂杏恪?/p>

    沒等學(xué)成,天舜家的被送進了醫(yī)院,沒能走出來。做過手術(shù),那女人肚子就塌了,躺在床上認不出是她,所以,張?zhí)焖礇]哭。

    過去了半年,張?zhí)焖催€像沒想到自己變成了光棍似的。這期間,八大人天天來,第一次帶酒,張?zhí)焖淳秃茸砹恕_@一醉不打緊,扯天扯地地哭嚎。

    八大人嚇住了,大姐也嚇住了,由不得抱怨他總往家?guī)|西,帶那些吃的還不夠,又帶酒。

    倒是村里人勸慰,讓張?zhí)焖纯蘅抟埠谩?/p>

    哭過的張?zhí)焖矗拖駴]了力氣,整日軟綿綿的。他這時候知道有個老婆的好了。一提起死去的老婆,還是想哭,也像他老婆一樣,愛往小學(xué)校操場去看旗桿了。要不就是去牛王廟。在牛王廟的人看來,他像走丟的孩子。

    八大人略懂了醫(yī)術(shù),卻沒用號脈也能下診斷。保準給他個女人就又好了。

    吃的穿的好弄,女人不好弄。八大人有心給他捏一個。

    真沒想到,八大人從此走在了給張?zhí)焖茨笈说穆飞稀.斎焕玻笈瞬荒苡媚喟汀⑾鹌ぁE耸巧糜眯难?/p>

    大姐對他的責備像繩子把他綁住了。綁住的是腿。他不去張岔樓了,干完地里的活就出村當小販。地里的活也好像變多了,總也干不完。

    這一年是1981年,農(nóng)村剛剛實行生產(chǎn)責任制。轉(zhuǎn)過年,五哥娶了個寡婦。娶過來才五天,五哥就讓他出去住。他起初以為寡婦不善,很晚才知是五哥的主意。五哥不喜歡張?zhí)焖础K麤]地方住,就在院前的坑邊上動手和泥壘屋。

    壘著壘著,也像張?zhí)焖匆粯又共蛔〈罂蕖R贿厜疽贿吙蓿齺硪粠腿丝礋狒[,也都不幫他。張?zhí)焖磥砹耍胖棺 ?/p>

    甥舅倆一起壘。墻壘起來,封不了頂,因為沒梁椽。搭了兩捆棒子秸,算是擋住了天。在土屋潮濕的地上睡到半夜,張?zhí)焖词懿蛔。榔饋碚f:

    “起,起,去我家。”

    八大人仰著臉,慢慢吐出一句:

    “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不去張岔樓,張?zhí)焖淳鸵换匾换氐貋怼?/p>

    張?zhí)焖匆粊硭拖碌兀凑辉诩依铩T诘乩锔苫睿瑥執(zhí)焖匆矌鸵粠汀K偛荒苤皇桥杂^吧。

    張?zhí)焖锤苫畈恍小1热缃o棉花打杈子,八大人伸手就把杈子掐了,他卻要瞅上半天,確定不了似的。比如點種子,挖個埯點上就是,他卻把種子丟在地上,再挖埯。埯挖好了,種子也找不到了。從地里走一趟,會把莊稼踩得七倒八歪。

    跟八大人久了,張?zhí)焖匆灿羞M步。至少看上去,像干活的意思。

    過去在八大人家里,他想拿什么就拿什么。麥子、棒子、地瓜、土豆、芝麻、花生、粉絲、豆豉,八大人的家成了他家的糧倉、雜貨鋪。更多的時候是八大人往他家送,不講原則,怪不得五舅生氣。現(xiàn)在,一粒黃豆都不讓拿。他來,干什么都白干。

    冬天,他在屋里跟八大人一起搓棒子,五妗走來,說要給八大人介紹個女人。八大人頭都不抬。五妗說那女人是迎河村的,就帶一個,守了六七年了。五妗帶倆。五妗說,憑七弟這么能干,那女人不會不答應(yīng)。八大人對她有誤解,沒好氣地說,你走吧。

    他不識好人心,五妗也無奈。

    五妗悻悻地走了,張?zhí)焖淳统錾瘛偛盼彐「舜笕苏f話,他一直朝她看,卻被她無視。

    “人活著不能像蟲子。”八大人對他說,“人得站起來,站得像旗桿。”

    這話太深奧,張?zhí)焖磪s一下子聽懂了,隨之仰仰脖,像在張岔樓小學(xué)校操場看旗桿頂。不得不說,八大人對五妗懷有成見。他找老婆的標準,得比他五哥高。他窮得住著兩間漏風泥屋,還以為自己正青春年少。

    但是,張?zhí)焖瓷砩下鹆俗兓?/p>

    夏天到了,張?zhí)焖聪虬舜笕私桢X做生意。八大人找了個破木箱,刷成白色,送給他。他要賣冰棍。

    進價一毛一根的冰棍,能賣兩毛。五塊錢批一百根,賣出去就賺五塊。當時五塊是個大數(shù)字。

    幾天不見他的影子,八大人兀自擔心。八大人也不閑著。地里沒上緊的活,就去販魚蝦。天不亮趕到微山湖,從漁船上躉了貨,直奔縣城集市。這一次,特意留下幾條一斤來沉的烏鱧,去了張岔樓。一進張?zhí)焖醇以鹤樱涂匆娏藖G在地上的白木箱。

    張?zhí)焖催€在床上躺著。一問,賣賠了。

    賣不了的,自己吃了,壞了兩天肚子。

    大姐走來,又責怪他帶東西。他有些日子沒來過了,忽然想去小學(xué)校操場看看,一言不發(fā),就走了出去。

    那根旗桿還在。他已經(jīng)很了解,原來旗桿后是棟大門樓,樓前左右各一根旗桿,均高約三丈。早年間門前豎旗桿的,都不是尋常人家。

    張?zhí)焖磥斫邪舜笕嘶丶页贼~,八大人悄悄對他說:“生意還得做。”把當天販魚蝦的錢,連本帶利都塞給他。

    張?zhí)焖促u了一夏天的冰棍,人黑得像烏鱧。

    要問他賺沒賺錢,只有他自己知道。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能賺錢就邪門了。八大人不改初衷,多大窟窿都給他補上。

    人啊,很怪。小時候是個猴子,怎么長大了像換了個人?他賣冰棍不吆喝,有時候穿過一個村子也賣不出一根。除非看見他背著個木箱子,問一句才知道是賣冰棍的。

    跟他相反,八大人總有的賺。八大人也帶過他,但離了八大人就不成。算下來,做過的買賣不下十幾種。收辮子,販知了猴、蠶蛹,反正想得到的,甥舅二人幾乎都做過。方圓百里的集市,也都趕過。

    八大人還住在那兩間泥屋里,五哥看不下去了,警告他說:“咱這個外甥啊,坑舅,就是個無底洞。”他端著碗只顧吃飯,像沒聽見。五哥知道他不愛聽這樣的話,不敢多說。

    實行生產(chǎn)責任制這些年,村里除了八大人,家家都過得去。新房如雨后春筍,東一座,西一座。大姐死在這一年清明節(jié)后兩天,臨死忘不了的,不是他們甥舅俱是光棍,而是八大人沒間像樣的住屋。

    半夜,五哥聽到外面轟的一響,跑出來一看,八大人的土屋倒了。五哥以為八大人被砸在了里面,忙呼喊救人。

    眾人手忙腳亂,扒著扒著,就說不要扒了,就這薄墻,一只雞也砸不死。喊了幾聲“八大人”,沒應(yīng)聲,也就算了。

    獲知八大人的下落,是在一年以后。他跟張?zhí)焖慈チ藗ゴ笞鎳哪戏健K闫饋砩硕耸钱數(shù)刈钤鐝谋狈降侥戏酱蚬さ娜恕?/p>

    張?zhí)焖匆粋€人回來了,告訴人們,熱。

    沒了八大人陪伴,人們才好像真正看清張?zhí)焖吹拿婺俊K鋵嵾€是長得像猴子,臉很小;額上布著三道抬頭紋,刀刻一般,無聲言說著心中的愁苦。從人前走過,會讓人下意識躲閃一下,像躲霉氣。所以,他去小學(xué)校操場,幾乎從沒被擋過路。

    他蹲踞在小學(xué)校操場邊上看旗桿,能一看一下午。這樣,抬頭紋更深了。

    “看什么呢,天舜?”

    他對人笑一笑。

    不笑還好,一笑,就射出一團飛霜似的凄涼,甚而凄慘。

    除了天熱,南方怎么樣,他都不說。做了什么活、住什么地方、掙沒掙錢、受沒受欺負,都是人們關(guān)心的事情。他把什么都埋在了心里。

    一天,綠衣郵差騎著自行車直奔他家。往日都是把信件送到村委會,再由村干部通過大喇叭通知去取。他接到一筆不小的款子。

    接下來,他用三天時間修理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還是不能騎,就推著車去了塔鎮(zhèn)。修理車的師傅沒出攤,他就把車子推了回來。隔了一天再去,才算把車修好。

    回來的路上,張?zhí)焖匆蚨惚芗柴Y的卡車,摔到了道溝里。浸在水里,爬不出來,只能呻喚。湊巧同村人路過,發(fā)現(xiàn)是他,登時就笑個不住。

    車子沒摔壞,腰扭了。同村人把他弄回村。本是一件倒霉的事,全村得知了,卻都忍不住哈哈笑。他感到羞愧,反正腰扭了,索性在床上躺幾天。餓了,伸手從筐里摸出一個干饃饃充饑。

    以后,張?zhí)焖床粫r騎車出村,不到天黑不回來,跟誰也不說做什么生意。大小是個商業(yè)秘密,人也不好硬去打聽。

    給人的印象是,他只是馱著空氣,在山東大地上漫無目的地游蕩。

    一年里至少兩次,會收到八大人的匯款。數(shù)目有大有小,村里人幫他合計,這筆錢夠他吃喝。莊稼不種,生意不做,每天看旗桿也能活。

    真是個倒霉的人!販什么,什么賤。

    大雨后去微山湖躉魚蝦,趕到集市,魚蝦成災(zāi),因為河水暴漲,沖得溝溝岔岔都是魚。又是烈日炎炎,他行路慢,半路上魚蝦就在筐里臭了。他還挺會過日子,臭魚蝦弄回家里,燉一大鍋,全村人都跟著他聞腥臭氣。

    年底,鎮(zhèn)里干部來慰問貧困戶,揭開墻角一個瓦罐,差點被熏個倒仰。問他罐里黑乎乎浮著白醭的是什么,他呶唧道:

    “魚醬。”

    那年月還興“三提五統(tǒng)”,他活得不成樣子,也不能搞特殊。

    責任田里種了豆,草盛豆苗稀。打下來的豆全被收走,還不夠,還要他拿錢。出面的村干部心中有數(shù),他若不拿,也不能收他的臭魚醬,他卻一要就給。

    敢情花錢不心疼。八大人的錢哪!

    元宵節(jié)過后,八大人從祖國的南方回來了。他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穿一身港裝,而是一件藏藍色的中山裝,露著卡其色的毛衣領(lǐng)。

    出租車停在村口,他走下來,邁著八字步。乍一看,像個退休的老干部。他步子還跟往昔一樣,不緊不慢,每一步都踏實。

    那時候人們還不知道他是徑直來了張岔樓。甥舅二人好得不得了,同做飯,同打掃院子,同去看旗桿。

    到此為止,必須說個明白了,旗桿有什么好看?人們不去打攪他們,風卻把他們的說話聲吹了過來。

    “愛秀在天上過得還好吧。”

    誰是愛秀?

    有年歲的人才恍惚記得,張?zhí)焖慈⑦^一個女人。那女人在世時,張?zhí)焖磳λ魜砗热ィ€像虧了他八輩子恩情。這是人沒了,才覺出她的珍貴。

    可是,八大人是她的舅舅,他也來摻和,不知記她什么好。

    八大人與張?zhí)焖葱斡安浑x,在張岔樓住了三天才離去。八大人走后一天,牛王廟的人就跑了來。原來八大人沒回牛王廟。

    五舅氣得最嚴重,臉紅脖子粗的,指著張?zhí)焖吹谋亲诱f:

    “你害了你七舅!”

    張?zhí)焖床徽Z,他五舅扇他兩巴掌都有可能。

    雖沒見上八大人,大家都覺得幾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八大人如今在南方過好了。想起他來,卻不是富豪的模樣,而是莊嚴的老干部,像家里養(yǎng)著勤務(wù)員。

    從張岔樓的人口中,他們得知了八大人的打扮,而從張?zhí)焖茨抢铮ǘ紗柌怀鲆粋€。

    下一次匯款單到,就有張岔樓的人及時告訴了牛王廟的五舅。五舅馬上趕來,搶走了匯款單。

    幾天后,五舅又把匯款單送回,舉著匯款單讓他承認哄騙了八大人。

    “七舅讓我做生意的。”張?zhí)焖粗皇菬o力辯解。

    “你坑舅,說!”

    “七舅讓我做生意。”

    “說你坑舅!”

    “我做生意……”

    五舅再也忍不住了。

    “你做個毛生意!”

    五舅揚手將匯款單摔到他臉上。到底是做長輩的,又忍了忍。

    “種好你的一畝三分地,強似你東跑西顛。你這個樣子,自己想想,只給舅舅們抹黑嗎?你給國家抹黑,給政府抹黑!”五舅說得有點嚴重,不說嚴重壓不住他浮躁的心。

    牛王廟的人有好幾天沒見到五舅,都猜他按圖索驥,去找八大人了。回來了什么也不說。

    被退回的信,標明“查無此人”。

    在八大人走過的路上,隔三岔五也能看到五舅了。去張岔樓,不空手,帶的東西多少而已。東西遞到張?zhí)焖词稚希瑓s不忘說一句:“我是你五舅啊。”這就是跟八大人的區(qū)別。

    不光五舅來,五妗也來。

    五妗幫他拆洗了兩床被褥,還帶給他一個好消息,說她娘家村里有個女的看上他了。他去她娘家村收芫荽,那女人喜歡他的公道,就找她提親。

    他馬上想起秋天去胡家洼收菜的情景。他是收過一個女人的芫荽。那女人獨自過活,種了半畝芫荽。

    他臉上的皺紋有了舒展的跡象,但又驀地消失了,就像什么也沒聽到。

    遭過八大人冷漠拒絕的五妗,竟不由得有了顧忌。

    “你好好想想,兩個人的日子總好過一個人。”五妗說,“人家這回可是鐵了心,要自己做主。”

    五妗走了,張?zhí)焖淳驮谖堇镛D(zhuǎn)悠。

    張?zhí)焖从秩バW(xué)校操場,遠遠地看。沒看旗桿頂,看石座。

    過兩天,八大人來了。牛王廟的人也來了,呼隆隆幾十口子,擠滿了張?zhí)焖吹脑鹤印O袷菕冻郑瑢舜笕藥Щ亓伺M鯊R。

    八大人在牛王廟沒有家。在世的哥哥還有三哥、五哥、六哥。去三哥家吃了飯,半夜里又被一個侄子開摩托車送回張?zhí)焖瓷磉叀?/p>

    張?zhí)焖床徽f五妗給自己介紹寡婦的事。

    這一次八大人在張岔樓住的時間挺長。他和張?zhí)焖匆黄鹑ミ^一趟微山湖。

    沒賠。

    晚上回家燉魚吃,整個村子都香了。

    像被魚香吸引,一個叫振杰的走過來,嘴里說著“好香啊”。八大人今天騎的車,就是從振杰家借的。他是村干部,家住小學(xué)校旁。八大人邀他一起吃,他本吃過了,仍舊一口答應(yīng)。又開了瓶酒,三個人就喝起來。

    振杰吃了魚,喝了酒,直言不諱。“七舅,”他說,“收手吧。”

    八大人一愣。

    “全村人瞧出來了,”振杰接著說,“天舜不是做生意的料。問題出在他太本分、太公道。做生意是賤買高賣。他是反著來,從不討價還價。你說,能讓他不本分、不公道嗎?左右村上,有養(yǎng)羊發(fā)財?shù)摹8奶煳宜退恢恍∥埠颉Q蛏颍蛴稚颍怀鰩啄昃褪且蝗貉颉2恍虐讶兆舆^不好。七舅,從此,你也省心些。”

    八大人不語,看張?zhí)焖础?/p>

    張?zhí)焖茨灸镜摹?/p>

    “生財之路千萬條,不一定非得當販子。”振杰說著,目光看向八大人,想得到八大人的呼應(yīng)。

    “聽孩子的。”八大人輕聲說。

    過了好一會兒,張?zhí)焖瓷砩喜虐l(fā)出動靜。

    “我做生意。”張?zhí)焖绰暭毴缦墸瑓s明白。

    振杰走了,舅甥兩人好像都沒察覺。

    八大人還沒回過神來。他第一次把張?zhí)焖唇凶鳌昂⒆印薄?/p>

    順口就叫出來了,想都沒想。

    下一次八大人從南方來,村委會召集全體村干部,商議如何幫扶張?zhí)焖矗瑢iT把他請去旁聽。振杰詳細闡述了養(yǎng)羊致富的可能性。一不愁草料,二不累,三有情調(diào)。羊在河邊吃草,人躺在岸上,可聽水流淙淙,可看白云悠悠。小尾寒羊,大的能長成個牛犢子那么大,一只羊賣兩千塊,十只羊兩萬塊……生態(tài)飼養(yǎng),肉質(zhì)鮮美,不愁賣。

    振杰說到興頭上,雙目炯炯,滿面紅光。

    忽然發(fā)現(xiàn),八大人像有話說。

    “七舅,您講。”

    八大人張張嘴,又合上了。

    “您講,七舅。”

    八大人頭上出了汗。

    振杰的堂叔也是村干部。他堂叔也催:

    “八大人,有話就講。”

    “他缺女人。”八大人終于說出口。

    這不是算賬,振杰聽了,卻埋頭扳起手指頭,好像總也算不清。

    振杰的堂叔一聽就笑了,從凳子上站起來。

    “這不好辦嗎!”他說,“交給我。”

    就聽振杰疑惑地問道:“給他女人他就會做生意了?”忽然又像是明白了,“給他找個識秤的來教他!”振杰說著,笑逐顏開起來。

    顯然,張岔樓廣大干部群眾,低估了給張?zhí)焖凑依掀诺碾y度。張?zhí)焖闯由蠌牟豢尤耍芏嗳说眠^他的好處。關(guān)鍵的,他有個七舅八大人,待他若己出。八大人孤身一人,在祖國南方掙大錢,將來家產(chǎn)還不給外甥留一份?八大人就是張?zhí)焖吹脑戾X庫。為之動心的女人是有,被振杰和堂叔頻頻帶到他家去,但又被原封不動帶出來。村里那些老光棍遇上,就會嬉皮笑臉地攔住說:“咱也是缺老婆的啊。”并表示,黑丑瘸瞎,均不計較。

    振杰托親戚、拜朋友,方圓二十五里都尋不到又漂亮又與張?zhí)焖茨挲g相當?shù)睦瞎媚铩B犝f萊河?xùn)|小李樓有個四十多歲、離婚不離家的女人不錯,興沖沖趕了去。不料那女人劈頭一句:“小伙兒,你是看上我了吧。”拉住他不讓走。他鬧了個大紅臉,張?zhí)焖吹拿忠矝]說出口。說了也白搭,張?zhí)焖床慌洹?/p>

    自此,振杰就不再給張?zhí)焖疵盍恕P南耄^個幾年,他到了六十五,給他辦個外保,政府養(yǎng)著他就是。

    那小李樓女人卻在他心里安了營。振杰一閉眼就想起她。這么好的女人,竟然獨守空房。振杰一想她,就心旌搖蕩。

    眼看影響了工作,一個人忽然跳進腦中。

    八大人也缺老婆!不知從誰口中,聽說八大人在南方住別墅,錢都是用麻袋裝的,還養(yǎng)了仆人。就沒聽說他有老婆。

    小李樓女人白白凈凈有福相,為什么就不能介紹給他呢?

    振杰開始盼望八大人回來了,而且還想親口問問,他在幾座城市有房產(chǎn)。

    八大人有兩年沒回來。這期間振杰去小李樓偷看過那個女人好幾次,像怕她突然嫁掉一樣。那女人遠看很安靜,他覺得像是在等八大人,還莫名地有了感動。

    暗夜,振杰睡不著,走出家門。村巷空無一人,天空高遠,不由心生寂寞。隨意走了個來回,正要進門,忽覺心頭一跳,轉(zhuǎn)身向小學(xué)校操場走去。

    小學(xué)校操場也是寂寞的,因為幾年前,各村小學(xué)合并,張岔樓小學(xué)就整體搬出去了,操場和校舍都空了下來。

    “誰?”

    “我。”旗桿下蹲踞著的黑影回答。

    “八大人?”振杰驚,“你怎么在這里?什么時候回的?”

    “剛到。”八大人支吾著站起來。

    振杰邀他去家里,他謝絕了,背起行李向張?zhí)焖醇易呷ァM:谝股锏谋秤埃窠苡X得他就是個無家之人。

    一個計劃在振杰腦中瞬間形成:幫助八大人成家,然后請他在張岔樓定居。

    第二天早上,甥舅共同出現(xiàn)在張?zhí)焖醇业脑鹤永铩0舜笕藪叩兀莻€懶蛋張?zhí)焖凑局础?/p>

    “不走了。”八大人告訴人們。

    沒誰信。不走了,那些豪華大別墅留給誰?上海幾套、杭州幾套、廣州幾套、東莞幾套、佛山幾套,祖國南方的土地上,處處都有八大人的別墅。

    “借過,”振杰上前,滿臉通紅地說,“七舅,我的意思是,小李樓的女人……”

    “兄弟!”

    牛王廟的人急匆匆趕來了,哥哥們齊聲大叫。

    五哥搶先抱住八大人,泣不成聲。三哥嫌他丟人,連聲說:“回家,快回家!”一幫人挾裹著八大人往外走。張?zhí)焖春孟駝倓偯靼自趺椿厥拢ψ飞先ィ瑓s被五舅輕推一把,就倒了。

    人走光了,張?zhí)焖醋诘厣线€沒起來。

    他的模樣,再沒有比這個時候更像一個卑屈倒霉的農(nóng)民了。他確實有過還算快樂俏皮的童年、少年,卻轉(zhuǎn)瞬即逝,剩下的幾乎全是漫長歲月里的不如意。愛情沒有來得及滋潤那干渴的心田,就已杳然遠去,然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并沒有太多本事,就只有這樣一邊潦倒,一邊掙扎,像頭老牛,打一鞭子才挪上一步。不是他懶散,也不是自暴自棄,是不成功的時候太多,神仙都會失了耐性。

    他就是一個實實在在、泥巴一樣跌在地上的人!

    不怪他見到八大人,眼里都會閃出一絲驚惶。八大人是幾十年來唯一從不間斷對他枯寂的心靈予以撫慰的人,一想到有可能失去八大人,他眼里就隨之帶出了絕望。

    哪里是五舅推倒了他?是跟命運摔跤,一出場就注定了失敗。若不是振杰返身回來扶起他,他會在地上坐到死去。

    “養(yǎng)只羊吧。”振杰念念不忘,“羊生羊,羊再生羊……”

    張?zhí)焖雌嗔鹊难凵褡屗f不下去了。

    接著張?zhí)焖淳筒×耍稍诖采希徽f話,兩眼空洞。伺候他的是八大人。當天傍晚,八大人從牛王廟趕了回來。問他怎么了,他沒反應(yīng)。

    村里人都來看他,拿來的雞蛋放滿了筐。振杰堅持把他送去醫(yī)院,說抬也得抬去。八大人擺手。八大人一來就給他號了脈。

    “都忙去吧。”八大人對人表示了感謝。

    現(xiàn)在,八大人已消除對五哥的誤解。當年五哥實在受不了張?zhí)焖础8绺鐐兩套h,共同出資給八大人這個最小的弟弟建口屋。近些年,牛王廟沒建過新屋,因為有可能合村并居,不允許新建。年輕人娶親,事先都去城鎮(zhèn)買樓。但村里特批,可以給八大人建,而且答應(yīng)破例給八大人辦外保。

    八大人依舊沒住牛王廟。

    即便有八大人在張?zhí)焖瓷磉叄窠芤膊环判模粢粌蓚€小時就來一趟。“好些了吧,好些了吧?”一遍遍地問。看八大人拉著他的手給他搭脈,很好奇:“你怎么會這個?”八大人淡淡說:“這算啥。”他更驚了。他有些擔心小李樓女人配不上八大人。“借過。”他想問八大人外面有沒有女人。八大人看他一眼,不說有,也不說沒有。

    牛王廟答應(yīng)給八大人破例建屋和辦外保的消息傳過來,振杰急了。

    至少張岔樓也可以給張?zhí)焖雌评?/p>

    張?zhí)焖床×耍瑳_沖喜或許就好了。振杰立馬跟村干部們商量,大家一致同意。都是村子,誰比誰落后呀。

    振杰迫不及待說給張?zhí)焖础3粤送獗6嗪茫俨挥米錾饬耍壬B(yǎng)兒子還好。生兒為兒做牛馬。多少人眼熱起了村里那幾個吃了外保的光棍漢?

    張?zhí)焖丛诖采蟿恿藙樱植粍恿恕?/p>

    “起,起。”八大人不管振杰在場,對張?zhí)焖唇衅饋怼?/p>

    振杰疑惑。八大人又叫“起”。

    張?zhí)焖聪耩I癟的蟲子一樣輕輕蠕動了一下。他要從床上起來。振杰一猶豫,沒去幫他,跟八大人一同,眼看他慢慢坐起,把腿挪到床下。頭重腳輕似的,到底還是站住了。

    八大人前頭走,張?zhí)焖锤S其后,獨把振杰留在他家里。

    他們?nèi)バW(xué)校操場看了旗桿。

    八大人又要去祖國的南方了。臨行前,他去了一趟振杰家。不巧振杰午睡時落枕,只得扭著脖子跟他說話。他讓振杰坐了,張開五指,“啪啪啪”,在他后脖頸上猛按了幾下。

    振杰“咦”一聲,說“好了”,問八大人在哪兒學(xué)的。八大人不說,告訴振杰自己明天就走,懇求振杰鼓勵張?zhí)焖础?/p>

    “他還要做生意。”八大人說。

    振杰一咬牙,“七舅,他都做一輩子生意了!”他說,“事實證明,他沒有做生意的天分。您老可就別為難他了。”

    “孩子自己的意思。”八大人輕輕說著,舉目往空中看一看。

    振杰立刻覺得他看到了旗桿。

    旗桿下有個女人,叫愛秀。

    振杰還不死心。“我把外保申請遞到鎮(zhèn)黨委了。”他說,“鑒于特殊情況,鎮(zhèn)黨委會特批。”

    “我也不吃外保。”八大人說。他又加重了語氣:“我們爺倆兒都靠自己。”

    “村里能脫貧的都脫貧了呀。”振杰說。

    八大人要走。

    “他可以養(yǎng)羊。”

    八大人走了。

    就在八大人走后次日,振杰碰到張?zhí)焖闯龃遄錾猓鞠攵谒麅删洌瑓s又一扭頭,裝作沒看見。他實在覺得沒什么可說。

    有一本賬振杰至今還沒能算明白。張?zhí)焖从辛伺司蜁錾猓錾獍l(fā)了財,就會娶到好女人。問題是,目前他娶不到好女人。娶個小他三十歲的女人不實際。別說他,八大人也娶不到小自己三十歲的女人了。幸虧沒提小李樓的。他跟八大人差了不止一點兩點,小李樓女人怎會看得上他?什么做生意?這是走進了一個永遠也走不出來的怪圈。不如吃外保。

    八大人又給張?zhí)焖磪R錢了。不管八大人在南方住沒住別墅,至少比張?zhí)焖磸姟0舜笕瞬幌氤酝獗#€有點道理。你張?zhí)焖矗瑧{什么呀?

    讓你養(yǎng)羊,小瞧了你。你心比天高。養(yǎng)羊發(fā)財?shù)模謇镉兴奈鍌€了,掙得多的,年入二十萬,比大多數(shù)人都強。

    振杰從沒像現(xiàn)在一樣,看張?zhí)焖床豁樠邸1M管如此,他在背地里也幫了他許多次。

    比如,這個傻蛋,從崔口冷庫買了一百斤蒜皮,分量不大,體積挺大。正趕上刮風,自行車別說騎了,推都推不動。他又不舍得扔,半天沒走一里路。振杰得知了消息,馬上給孔樓的表弟打電話,讓他開三輪車去路上把蒜皮買下來。

    當時剛把幾大包蒜皮搬到三輪車上,包崩開了,白色蒜皮在大風里飛揚,仿佛漫天大雪。

    傻蛋看傻了。振杰表弟早走了,他還站在原地。

    回了村就有人問他,天氣預(yù)報看過嗎?那你該等大風停下來。

    他似乎覺得人家說得挺對。

    你呀,怎么不幫人家撿蒜皮?

    似乎也對。

    還有人一本正經(jīng)地說,養(yǎng)羊戶去冷庫買蒜皮喂羊,都不是零買。冷庫偏在大風天氣零賣給張?zhí)焖矗黠@是捉弄他,不是好東西!

    過兩天,他又出村。這回是去孔樓。他要把蒜皮錢還給人家。不好說還了沒有,反正他回來的時候天黑了。

    他沒回家去。他在空寂的小學(xué)校操場看旗桿。

    從此,張?zhí)焖疵孔叱鰪埐順牵紩粝乱粋€疲憊不堪的背影。出去的時候少了,但仍舊會出去。那樣的背影,人都不忍心看。

    而那樣的面容,也不忍看。

    老嘍,真的老嘍。臉上的紋路不僅更深了,還更加雜亂。蒼老得像把干草,一點生命的潤澤都沒有了。

    他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人生啊!好像還沒來得及歡笑,沒來得及讓生命閃亮,就開始倒霉。八大人無數(shù)次讓他相信,未來的日子還會有一個女人在等他,但這微茫的寄托仿佛也要失去了。

    在他的前面,什么也沒有。

    他快走不動了。

    他已走不動了。

    終于有一天,連小學(xué)校的旗桿那里,也會走不到了。聽說小學(xué)校操場將被改造成村里的娛樂中心。不知旗桿還會不會立在那里,但人多之處,皆不是他的地方。

    他沒想到,在這年冬天滴水成冰的日子,他迎來此生第二次難忘的遠行。

    目的地,祖國的南方。

    八大人病了,專門給振杰打了電話。振杰瞬間想到很多,想到八大人與牛王廟的疏離,想到他傳說中的財產(chǎn),那些別墅,他與張?zhí)焖捶峭话愕纳饲椤?/p>

    振杰決定陪張?zhí)焖慈タ赐舜笕耍X得八大人給自己打電話就是這個意思。地址沒有錯。他下意識要為八大人保密。次日天不亮,他和張?zhí)焖辞那某隽藦埐順恰?/p>

    乘汽車,坐高鐵。朝辭山東鄉(xiāng)村,暮至南方一個一等一的繁華地界。

    振杰跟張?zhí)焖幢龋汔l(xiāng)村成功人士了,一出車站,也遮不住農(nóng)民的形影來,抹一把頭上的汗,小聲對張?zhí)焖凑f:“熱。”張?zhí)焖茨槂合烖S,頭暈了一樣。振杰到底明白一些,若有所思地說:“七舅病了,給的是住址。他該去醫(yī)院才對啊。”準備給他打個電話,卻又說,“算了。他已經(jīng)不好了,不能再讓他費心。”

    找到八大人,還算順利。不假,八大人住別墅。一個人住一座很大很大的別墅。看到他們來,八大人一點也不意外。

    八大人不像有病的樣子。這么快就好了?兩人連問都沒問一句,因為光顧著驚奇了。左看右看只有八大人一個人,心想,那些仆人、勤務(wù)員都藏著呢,主人不叫不敢露面。

    天晚了,沒怎么談敘,八大人給他們弄來吃的,又領(lǐng)他們到了一間臥室,指點他們怎么使用衛(wèi)生間。

    在臥室,兩人都不敢亂動,也不敢睡。

    半天,振杰問張?zhí)焖矗骸澳銦岵粺幔俊睆執(zhí)焖凑f:“冷。”他說的是實話。臥室里開著空調(diào)。但是,他們頭上都在冒汗。這個樣子怎么能躺床上去?

    他們?nèi)ハ戳嗽琛R矝]想到分先后,光溜溜一起去的。像以前泡大澡堂,相互搓了背。振杰給張?zhí)焖创晗铝税雵嵞啵挂稽c沒覺嫌惡。

    不知是什么時辰,振杰忽然聽到一種奇怪的動靜。他并沒睡著,忙小聲叫張?zhí)焖戳粢狻執(zhí)焖匆矝]睡著。別墅里肯定又來了人。那動靜是連續(xù)的,但沒有多少變化,像一個人在原地踏步。到底捺不住好奇心,兩人悄悄下床,走出門去。大廳里透出一線亮光,動靜就來自那里。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目。

    八大人身穿一件舊的藏藍色中山裝,雙膝跪地,神情像一條羞怯的小狗。隨著一只巴掌扇動,他那張面孔嫻熟地配合著側(cè)來側(cè)去。而他面前的沙發(fā)上,盤踞著一個巨人樣的男人,身子像張岔樓的水塔,腦袋像插旗桿的石座。

    “啪!啪!啪!”

    那肥厚的巨掌好像沒怎么用力呢。用力的話就把人打飛了,從南方打回山東老家去了。那巨人好像也覺察不到別墅里還有另外兩個人。

    “七舅!”張?zhí)焖春艚幸宦暎瑩渖锨叭ァ?/p>

    “啪!”

    那巨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何人都難以打攪。

    “啪!”

    張?zhí)焖床挥傻梦窇至耍驹谀抢铮捌呔恕彼曇舭l(fā)顫。

    八大人臉上紅云飛渡,對他看也不看。

    “啪!”

    張?zhí)焖瓷碜右卉洠氯ィ麡O力站著。“七舅,起……”他篩糠似的說,“七舅,起。七舅,起。七舅,起。”

    忽然,振杰喊了出來:

    “八大人,起!”

    張?zhí)焖聪绦鹊睾埃?/p>

    “八大人,起!”

    張?zhí)焖春驼窠鼙话舜笕擞H自送到高鐵站。依著他倆,一天不待,但八大人苦留,就住了兩天,也沒出別墅大門。

    八大人說你們來了知道我老七在南方住別墅就行了。張?zhí)焖春驼窠苓€知道了很多。

    巨人每周才來一次。八大人就是被巨人召喚回來的。

    之前八大人長期陪侍巨人的母親。老太太死了,八大人回到了家鄉(xiāng)。

    最初,在一家商店門口,這位母親昏厥在地,八大人正好路過,伸手就點中了她身上的一個穴位,讓她立時醒來。從此,被她招到家中,住上了各種各樣的好房子。

    算起來,在這棟豪華別墅住得最久。

    “十年了。”八大人兩手張開五指。

    在車站,振杰試圖勸說八大人一同回鄉(xiāng)。八大人堅定地搖頭,振杰感到自己受了恥笑。有什么好擔心的?

    倒是張?zhí)焖矗炔患按厝ニ频摹?/p>

    沒到村口,張?zhí)焖捶且獜某鲎廛嚿舷聛怼U窠芸此氉酝謇镒撸韲道镉悬c癢。他想喊:“起,張?zhí)焖矗 钡珱]喊。

    不用喊。看張?zhí)焖醇鼻械暮镒訕樱懊娲遄永锏钠鞐U下正有人在等他。

    他何時這樣過呢?

    那肯定是個女人。

    是不是叫愛秀,除了八大人和張?zhí)焖矗綎|大地上,已沒人記得。

    王方晨,山東省作協(xié)副主席。著有《老實街》《公敵》《背后》《老大》《花局》等小說作品,共計八百余萬字。作品入選多種文學(xué)選本、文學(xué)選刊以及全國最新文學(xué)作品排行榜、中國小說學(xué)會年度小說排行榜,并被譯成多國文字。曾獲《中國作家》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小說選刊》年度大獎、百花文學(xué)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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