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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潘向黎專欄·紅樓隔雨 《雨花》2022年第1期|潘向黎:愛情的雷電與煞風(fēng)景
    來源:《雨花》2022年第1期 | 潘向黎  2022年02月24日08:24

    人與人溝通歷來是難的。語言是表達的工具—不說話不行;語言又經(jīng)常是誤會、傷害和爭端的起源—說話也不行。

    《紅樓夢》里有些關(guān)系是相對隔膜、全程無有效溝通的。比如鳳姐和寶釵,寶釵本來是王熙鳳娘家的親戚,在賈府相逢,又同在核心小圈里,但兩個人幾乎沒有單獨說過話。比如鳳姐和趙姨娘,鳳姐看不起趙姨娘母子,趙姨娘對她又怕又恨,基本上鳳姐一到,趙姨娘就噤若寒蟬,兩個人也沒有好好說過一句話。比如薛蟠和大觀園里的姑娘們,因為寶釵和薛蟠是親兄妹,寶釵在大觀園里如魚得水,有時候使人疏忽了,薛蟠是沒有機會進大觀園的—大觀園是皇家禁地,寶玉這個唯一的男性是元妃特許才住進去的,而且尚未成年,其他男性親屬都不能隨意進出大觀園;薛蟠應(yīng)該也沒有參加過任何一次賈府的家宴,有姑娘們在,薛姨媽和寶釵沒問題,但他這個外姓的男性親戚,是不方便出現(xiàn)的。

    當然,基于“人之常情”,大部分關(guān)系都需要溝通,當然要說話。話和話不一樣。有些對話,是影響情節(jié)走向的,比如襲人向王夫人匯報自己的擔憂,建議把寶玉弄出大觀園。但有些不影響情節(jié)走向、看似閑筆的對話,也很有意思,甚至更有意思。

    比如,第三十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中,寶玉在怡紅院外遇見黛玉。戀人之間常因一句話跌入地獄,一句話又升入天堂,他們幾句話之間已經(jīng)在地獄和天堂之間走了一個來回,然后回到人間相對無言。幸虧寶玉是理想的戀人,他敢于主動打破僵局,并且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找到穩(wěn)妥和到位的表達。

    寶玉瞅了半天,方說道“你放心”三個字。林黛玉聽了,怔了半天,方說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這話。你倒說說怎么放心不放心?”寶玉嘆了一口氣,問道:“你果不明白這話?難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錯了?連你的意思若體貼不著,就難怪你天天為我生氣了。”林黛玉道:“果然我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話。”寶玉點頭嘆道:“好妹妹,你別哄我。果然不明白這話,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連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負了。你皆因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你放心”三個字,不得了。包含了最透徹的了解,最深切的相知,最溫存的疼惜,最徹底的承諾,以及最謹慎的分寸感,而且超濃縮。有一語定乾坤之力。在絕不可能說“我愛你”“我娶你”的情況下,還有哪一句話能實現(xiàn)以上諸項?黛玉聽了這三個字,內(nèi)心震撼而有點近鄉(xiāng)情怯、喜極翻疑,所以要寶玉進一步解釋清楚,保證自己的理解沒有出現(xiàn)偏差。于是寶玉明確了自己所說的就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重情的人遇到這樣的知心和貼心之語,往往會感動得不知所言,何況是黛玉這樣天底下第一穎悟和敏感、也第一為穎悟和敏感所苦的人呢?必然是,也只能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好小說永遠是貼著人物寫的,偉大的小說更能絲絲入扣。果然曹公寫道——

    林黛玉聽了這話,如轟雷掣電,細細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來的還覺懇切,竟有萬句言語,滿心要說,只是半個字也不能吐,卻怔怔的望著他。此時寶玉心中也有萬句言語,不知從那一句上說起,卻也怔怔的望著黛玉。

    這一段,對愛情的描寫,真是勾魂攝魄。比他們共讀西廂那一節(jié)更好。其實愛情本身看不見,就像雷和電,但是被“轟雷掣電”的人是可以看見的。小說家寫活了被愛情的雷電擊中的表現(xiàn),于是我們看見了雷和電。

    又比如,第十五回《王鳳姐弄權(quán)鐵檻寺 秦鯨卿得趣饅頭庵》,為秦可卿送殯,寶玉和同輩的男子都騎上了馬,鳳姐兒怕寶玉有閃失,就想讓他和自己一起坐車,因此便命小廝去叫寶玉,寶玉這時候顯然不太愿意被啰唆,可還是給了這位表姐兼堂嫂兼管家奶奶面子,“寶玉只得來到他車前”,是“只得”過來的。這樣對鳳姐不太有利,下面鳳姐要說的話,他能聽進去嗎?若是他不聽從、拒絕上車,或者勉強上車但一路不高興,鳳姐的目的都不算實現(xiàn)。因為鳳姐第一是要保證他安全—萬無一失級別的,這是她對賈母和家族的責任;第二也要保證他高興,寶玉高興了賈母和王夫人才能高興。但是寶玉并不是時時都好說話的,尤其是坐車不騎馬這樣未必很有必要的要求。但好個鳳姐,她只說了一句話。

    鳳姐笑道:“好兄弟,你是個尊貴人,女孩兒一樣的人品,別學(xué)他們猴在馬上。下來,咱們姐兒兩個坐車,豈不好?”寶玉聽說,忙下了馬,爬入鳳姐車上。二人說笑前來。

    在中國幾千年的文明史上,大概只有《紅樓夢》里會出現(xiàn)這樣的話了,一個女性,夸一個少年男子“女孩兒一樣的人品”,把騎馬這樣男子英武瀟灑之舉說成“猴在馬上”,把自己和寶玉說成“姐兒兩個”。如此瞄準對象的“精準投放”,果然正中下懷—在認可水做的女孩子、嫌棄須眉濁物這一點上,寶玉是堅定無比、毫不含糊的,鳳姐這樣說,就是他的知音。面對知音,寶玉不存在服不服從的問題,自然心悅誠服,馬上棄馬登車,而且坐在車上兩個人還有說有笑。這是寫鳳姐,也是寫寶玉。雖然鳳姐是職責所在,這樣說目的性明確,但如此“智商情商雙在線”的話,她張口就來,說得那么自然靈動、渾然無跡,問題立即煙消云散,還落得個皆大歡喜,這是何等的聰慧和靈透。好個鳳姐!

    寶玉不在常情之中,但鳳姐的知人之明、知情識趣,也不在常人之列。

    可惜很多時候,是相反的情況,一句話就刺耳、刺心,大煞風(fēng)景。

    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 風(fēng)雨夕悶制風(fēng)雨詞》,寶釵來看又犯了咳疾的黛玉,兩個人從健康談到了家庭成員和各自處境,非常私密,非常知心;黛玉甚至難得地自我批評,誠懇地表示了對寶釵的感激和信賴;寶釵也對黛玉說“你放心”,這句話和寶玉的一樣,但是與寶玉的沒有解釋(他不用說也沒法說)不同,寶姑娘對“放心”的具體內(nèi)容是有解釋的:“我在這里一日,我與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煩難,只管告訴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曹雪芹將這黛、釵兩個心理老對頭的這一席話稱為“互剖金蘭語”,“剖”者,掏心掏肺、坦誠無遺的意思。然后,寶釵說要給黛玉送燕窩來,因為兩個人關(guān)系不同了,驕傲而敏感的黛玉也同意了并且當面領(lǐng)情——

    黛玉忙笑道:“東西事小,難得你多情如此。”寶釵道:“這有什么放在口里的。只愁我人人跟前失于應(yīng)候罷了。只怕你煩了,我且去了。”

    “只愁我人人跟前失于應(yīng)候罷了”,這是《紅樓夢》里特別煞風(fēng)景的一句話。兩個貴族小姐,確實都沒有把物質(zhì)放在第一位,看重的都是精神層面,但黛玉認定了寶釵對自己“多情”,而且說的是“你”,不是“薛姨媽和你”,就是說她認定是寶釵對自己特別好。她強調(diào)的是個體。而寶釵呢,淡淡地說了一句大實話,她追求的是在“人人”面前都周全,人情世故、禮數(shù)往來、親疏高下,這些都做好做妥帖,都不要“失于應(yīng)候”。她一下子把黛玉這顆珍珠扔進了混雜著大量魚眼珠子的“人人”的大筐里了。而且,這句話的“間離”效果非常驚人,把前面的“我也和你一樣”等知心溫存的話和悄悄送燕窩的體貼細致所營造的氛圍一下子撕開了一個口子,讓人看到外面的世俗算計離瀟湘館確實不遠。

    喜歡寶釵的人,說她理智清明,淡泊平和,清靜無為,有大智慧;討厭寶釵的人,認為她表里不一,虛偽冷漠,功利心強,熱衷于經(jīng)營人際關(guān)系。我覺得,寶釵肯定不是個清靜無為的人,為人處世也有一定的修飾性,但大多數(shù)時候,她就是她自己,她有她的好處,也有她的復(fù)雜處。比如她這番話,能說明她虛偽嗎?她對黛玉好,很難說全是假的,也很難說她有明確的功利目的,這更多是她作為大家閨秀的一種修養(yǎng),一種自我要求。黛玉眼中、心中,只有她看得上的人,寶釵眼中、心中,時時有“人人”。所以她對黛玉的好,確實不是黛玉所理解、所付出的那種彼此選中、無話不說、莫逆于心的好。但是感念寶釵的黛玉是不是受騙了呢?也不能這樣說。因為,寶釵對她說的話是好話,送的燕窩是上等燕窩。還因為,寶釵雖然立志要在人人面前都應(yīng)候周全,但還是分人之高下,也有親疏遠近的。比如,第六十七回《見土儀顰卿思故里 聞秘事鳳姐訊家童》,薛蟠從江南回來,帶來許多文房和玩物,寶釵一份一份打點清楚,從賈母、王夫人、眾姐妹直到賈環(huán)都送了,“只有黛玉的比別人不同,且又加厚一倍”。這里面心理不簡單。有對黛玉高看一眼,有對她出身、處境和性格的了解,有對“互剖金蘭語”后大大拉近的關(guān)系的確認,很可能也有人際方面追求完美的寶釵一定要讓精細挑剔的黛玉無話可說的潛在考量。寶釵的大方周全里面,理智的成分多,感情的成分少,所以她居然沒有忘記和她姨媽王夫人不相和睦的趙姨娘和賈環(huán)。但是對這對母子,她雖然也送了一份,但顯然是禮節(jié)性的,是趙姨娘隨手就可以拿去給王夫人看的,所以不多;而給黛玉的,寶玉一看就開玩笑說:“那里這些東西,不是妹妹要開雜貨鋪啊?”可見,寶釵心目中,黛玉的重要性遠非其他人可比的,這里面,除了她面對這個關(guān)系微妙又聰明過人的“競爭對手”必須“以德服人”,人際關(guān)系上必須完美以贏得賈府上下的認可和贊美,還是有對黛玉身份、人品、氣質(zhì)、品位的認可的。這一點,黛玉和寶玉都感覺到了,也沒有感覺錯。

    作為人生過程論者,黛玉對寶釵的信任和親近,是千足金的。作為人生目的論者,寶釵對黛玉的好,“雜質(zhì)”稍多,不是千足金。當然,不是千足金的金子依然是金子,包含了一些功利“雜質(zhì)”的好也依然是好,涼薄人世中也值得珍惜。

    可是,無論怎么說,面對那么一塵不染、渾身詩意、身心纖弱,其實秉性單純又對人赤誠的黛玉,當她克服了自己的驕傲、狹隘、不服和猜忌,打開心門,說了那些心里話—有的連對寶玉都不會說的—寶釵居然當面公然把她扔進“人人”之中,挑明對她的友善和照顧,并不是因為黛玉是這樣的黛玉,而只是寶釵對自己的要求,是她作為寶姑娘的必備修養(yǎng)的一部分,將幾分鐘前的美好幻境隨手打破,還是非常煞風(fēng)景的。

    可以并列煞風(fēng)景冠軍的另一句話,在七十九回《薛文起悔娶河?xùn)|獅 賈迎春誤嫁中山狼》。寶玉和香菱議論薛蟠娶妻的事情,天真的香菱完全進入了美好想象之中—“你哥哥一進門就咕咕唧唧求我們太太去求親。我們太太原是見過的,又且門當戶對,也依了。和這里姨太太鳳姑娘商議了,打發(fā)人去一說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們忙亂的很。我也巴不得早些過來,又添了一個做詩的人了。”

    接下來的對話,連續(xù)直轉(zhuǎn),非常陡峭——

    寶玉冷笑道:“雖如此說,但只我聽這話不知怎么倒替你耽心慮后呢。”香菱聽了,不覺紅了臉,正色道:“這是什么話!素日咱們都是廝抬廝敬的,今日忽然提起這些事來,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人人都說你是個親近不得的人。”一面說,一面轉(zhuǎn)身走了。

    “怪不得人人都說你是個親近不得的人”!這句話來得突兀,打擊力很大,所以寶玉一下子蒙住了,“悵然如有所失,呆呆的站了半天,思前想后,不覺滴下淚來”。而且對香菱命運的擔憂喚起了他的創(chuàng)傷記憶,當天晚上“一夜不曾安穩(wěn),睡夢之中猶喚晴雯,或魘魔驚怖,種種不寧”,直至發(fā)燒,臥床不起。

    寶玉對香菱平等而友善,這不用說,他對香菱的擔心也很有道理,香菱后來的遭遇也證明了寶玉的預(yù)見性。香菱覺得寶玉一向?qū)λ皬P抬廝敬”,基本不差,但是寶玉對她的看重,其實超出她自己的想象。四十八回,香菱廢寢忘食苦學(xué)做詩,這是香菱一生中唯一的高光時刻,詩性光輝照進了她的灰暗人生。黛玉是最熱心教她的人,而寶玉是對此最高興的人,他笑著說:“這正是‘人杰地靈’,老天生人再不虛賦情性的。我們成日嘆說他這么個人竟俗了,誰知到底有今日,可見天地至公。”因為香菱這個美麗的少女,終于性靈蘇醒,打開了風(fēng)雅之門,寶玉非常欣喜,而且相信她就此“不俗”了,從此是“自己人”了。但其實未必。除了文化程度,人生閱歷也會限制人的理解力。一個人的生涯里,如果從來沒有遇到過真正的愛和關(guān)注,沒有遇到過無功利的欣賞和疼惜,那么當她遇到這些,是不容易明白的。香菱遇到“非常情”的寶玉,是不理解的。寶玉以為她學(xué)寫詩,慕風(fēng)雅,就會懂得這些,和自己有默契,其實是高看香菱了—寶二爺經(jīng)常一廂情愿。

    香菱始終不是欣賞寶玉的人。第六十二回,她不小心弄臟了裙子,一向特別喜歡無私幫助女孩子的寶玉正好遇到,想出了一個好辦法:讓襲人把自己一條同樣的裙子送來給她換上,然后把香菱臟了的裙子交給襲人收拾,以免香菱回家被薛姨媽數(shù)落。香菱換完裙子,對襲人千恩萬謝(其實襲人只是奉命行事,這已經(jīng)透著理解上的偏差)之后,看見寶玉在一旁葬花(前面香菱等人斗草留下的),香菱的反應(yīng)非常耐人尋味——

    香菱拉他的手,笑道:“這又叫做什么?怪道人人說你慣會鬼鬼祟祟使人肉麻的事。你瞧瞧,你這手弄得泥烏苔滑的,還不快洗去。”

    她對剛剛幫助了她的寶玉,評價可不高。這時候的香菱,多么像另一個襲人啊。而且,她平時所處的階層不是寶玉和姑娘們的層次,聽到的都是管家老婆子、丫鬟們的聊天,說實在的,她是整天被迫混在寶玉所厭棄的魚眼珠子堆里的,加上特殊身世導(dǎo)致的自我意識弱化,她是很容易受環(huán)境影響的那種人。生活里,我們不也經(jīng)常遇到這樣的人嗎?當他們要表達觀點,不會說“我認為”,總是說“聽他們說……”“人家都說……”。在這里,香菱似乎看了,但沒有用自己的眼睛,她認為自己所看到的,正好印證了“人人”對寶玉的看法。香菱真是理解力有限,而且不識人—她的生涯也讓她對別人缺乏真正的興趣。如果她只是感到驚訝、費解,然后回去以后慢慢去“參”—像她學(xué)寫詩一樣,她早晚會明白,寶玉為她解困,和蹲在地上葬花,其實是出于同一種心理:對美而脆弱的生命的尊重和憐惜。這是超越實用和日常的“心語”,可惜香菱聽不見,她直接就按照日常世界的引導(dǎo)飛快地給出了答案:寶玉“慣會鬼鬼祟祟使人肉麻”。在這里,曹雪芹寫了非常有意味的一幕對比,一個少年男子,非常唯美,內(nèi)心豐富而細致,一個年輕女子,卻非常現(xiàn)實,邏輯簡單而粗暴。

    這樣的兩個人,表面的和睦是不會長久的。

    所以當寶玉聽說薛蟠要娶夏金桂,替她未來的處境擔心的時候,香菱很不高興,認為寶玉“有意唐突”她,還搶白了寶玉。香菱為什么不高興?第一,因為她抱持著正統(tǒng)觀念,而且以此為標榜。她是薛蟠的妾,薛蟠自然應(yīng)該娶正妻的,而她作為妾自然應(yīng)該敬重和服從這個正妻,絕不會爭風(fēng)吃醋,更不會妒忌。她以為自己一向安分守己,心思正大光明,任何質(zhì)疑都構(gòu)成了對她的某種污辱。第二,香菱過于單純,對人性的暗面毫無警覺,反而對未來有不切實際的光明幻想,她以為自己沒有“非分之念”,殷勤小心地服侍,誰都不會對她不好,她的日子只會變得輕松起來;她以為薛蟠娶了自己想娶的人,會比現(xiàn)在“安寧些”,而夏金桂“是個有才有貌的佳人,自然是典雅和平的”。“自然是”三個字真是可嘆。心地良善是好事,加上頭腦簡單就未必是了,再遇上身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境地,就是悲劇了。第三,香菱對決定她命運的人:薛蟠、薛姨媽、寶釵,都懷著根據(jù)不足的絕對信任,認為他們自然會維持一個公正平和的秩序,會給奉公守法的自己一個安居之所。尤三姐說尤二姐“心癡意軟”,“那不是蠢,只是懦弱,無力者的幻覺里總有許多好人(閆紅語)”,這兩句評價移來說香菱,似乎也無不妥。

    因為這樣的觀念和心思,所以寶玉的這番擔心,構(gòu)成了對香菱人品和“德行”的不信任、對薛蟠眼光的不信任、對薛家兩代主人能力和公正性的不信任,所以在香菱聽起來非常刺耳,感到受了冒犯,就不奇怪了。

    香菱的處境和寶玉沒有關(guān)系,但寶玉關(guān)心她。寶玉所言,絲毫沒有對香菱的不尊重,而是基于對薛蟠其人的了解和對世情、人性的洞察。不僅如此,寶玉所慮,出發(fā)點是感情—某種兼有同情、友情、親情的感情,所說的內(nèi)容富有現(xiàn)實感和預(yù)見性—對寶玉來說非常罕見,因此對香菱非常有價值。

    可惜兩個人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導(dǎo)致香菱大怒翻臉,寶玉被搶白而病倒。這不能都歸咎于寶玉嬌貴,香菱這句話實在太狠了。而人在付出超越功利的真感情、純關(guān)心的時候,受到來自對方的否定和打擊,這種傷害之大、心理痛苦之劇,往往超出局外人的想象。

    香菱命苦,但她也確實受制于環(huán)境和身份,這一點尤其可嘆。本來應(yīng)該和她同樣命苦的平兒,就不一樣。平兒聰慧、溫良、能干,有頭腦、有膽量且敢表達,可貴的是她處事有自己的立場,又得體、有分寸。最難得的是,她能識人的高下,能看出人和人的不同,這一點是超越了她的身份和文化局限的。其實平兒見過、聽過、經(jīng)歷過的黑暗、痛苦和尷尬也不少,但是她的氣場大,自我發(fā)育完好,有自己的見識和心胸,所以在辛苦卑微中活出了自己。第四十四回,鳳姐酒醉后撞見賈璉私會鮑二老婆,一氣之下打了平兒,平兒哭得哽咽難止,賈母平息了事態(tài)之后,寶玉讓平兒到怡紅院里休整,建議她換上干凈衣服,重新梳頭。薛蟠是寶玉的表哥,香菱是薛蟠的妾;賈璉是寶玉的堂哥,平兒是賈璉的妾;在寶玉面前,香菱和平兒的身份是相似的,兩個人也同樣是在突如其來的狼狽困境中,偶然和寶玉有短暫交集,然后同樣得到寶玉的細心照顧—對平兒,寶玉是先代賈璉鳳姐賠了不是,然后吩咐小丫頭舀洗臉水、燒熨斗來,平兒是怎么想的呢?

    平兒素習(xí)只聞人說寶玉專能和女孩子接交;……今見他這般,心中也暗暗敁敠:果然話不虛傳,色色想的周到。

    注意,平兒平素也聽人家議論寶玉,但和香菱聽到的不太一樣。一種可能是:平兒跟著鳳姐,平時也經(jīng)常見到姑娘們,所以影響她的人層次高于香菱。另一種可能是:平兒聽到的和香菱聽到的話差不多,但她聽了之后,印象里留下的是“專能和女孩子接交”這樣一句中性的話,沒有貶損和譏嘲的意思,至于寶玉究竟如何,平兒沒有主觀地下結(jié)論。她不人云亦云,對不了解的人,不聽風(fēng)就是雨,不盲目下判斷和抱成見。她要自己看。等有機會和寶玉接觸了,她用自己的眼睛觀察,然后有了自己的判斷。平兒對寶玉的評價,顯然是比較公允的。

    另外,平兒善于聽取別人的忠告—這一點和香菱差別很大。她其實傷心剛平、委屈未消,但覺得寶玉勸她重新化妝有理,也不因為寶玉是男性就認定他對化妝是外行,而是“依言妝飾”。她按照寶玉說的產(chǎn)品說明和使用步驟,用怡紅院特制的粉和胭脂化了妝,心情也愉快了起來—這里沒有明寫,但對化妝效果的滿意暗示了這一點。最后,她連鬢上簪的花,都是怡紅院特產(chǎn)—寶玉用竹剪刀從盆內(nèi)現(xiàn)剪下來的一枝并蒂秋蕙。這里寶玉幾乎進入了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境界。而平兒對寶玉的言聽計從,既是她顧大局、識大體的表現(xiàn),也說明她能理解別人的善意,對別人的友善完全領(lǐng)情。寶玉不尋常,可愛,而平兒不狹隘不呆板不緊張,也不尋常,也可愛。這樣的兩個人,給彼此留下的就是美好的、溫暖的、明亮的心靈收獲。所以等她離去之后,寶玉“心內(nèi)怡然自得”。

    就這樣?當然不是。明白人都不會隨便淡忘人家的恩惠的,尤其是來自寶玉這樣不同尋常的人。平兒內(nèi)心高貴,但畢竟身份在那里,面對寶玉,平兒能怎么報答呢?她既不能給貴公子寶二爺銀子(她只能給劉姥姥),也不能給寶二爺做鞋做襪(這是寶玉的丫鬟和姐妹做的),她甚至都沒有機會給寶二爺?shù)挂槐瑁ㄟ@是寶玉屋里的大丫鬟們做的),所以,平兒報答寶玉,其實是個難題。但偉大的小說家曹雪芹知道怎么辦。于是我們看到了,平兒以她自己的方式非常知心、非常得體地報答了寶玉。

    第五十二回,平兒到怡紅院來找麝月,二人單獨說話,寶玉在窗外偷聽,聽見平兒悄悄告訴麝月,自己下雪天烤鹿肉時丟了的鐲子找到了,是寶玉的小丫鬟墜兒偷的,平兒在鳳姐面前瞞了下來,也要麝月對寶玉和晴雯等人都保密,因為她知道寶玉是偏在丫鬟身上留心用意、爭勝要強的,所以不想傷他的面子。另外,也為了老太太、太太不生氣,也好給襲人和晴雯麝月留面子。“寶玉聽了,又喜又氣又嘆。喜的是平兒竟能體貼自己……”。

    讀到這一處,心里總是有冰雪融化的感覺。寶玉待人好,總是與功利無關(guān)、與利益無涉的,因此經(jīng)常惹人誤解,但來往不多的平兒卻能理解這種好,還以這種無功利、不聲張的體貼來報答。她瞞下了這件事,第一個想到的是寶玉的感受和顏面,然后才是其他人。而且,她并不需要讓寶玉知道。她這樣做,只是因為她想這樣做。這時候的平兒,比香菱有光彩多了。總覺得這樣的人,在最后誰都顧不上誰的時候,她也應(yīng)該能給自己爭取來一線生機,甚至,贏得一個有希望的未來。

    曹雪芹是欣賞平兒的,有多欣賞?這一回的回目就叫《俏平兒情掩蝦須鐲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情”并不是兒女私情,而是人和人之間的情誼,不,情義,在這里,“情”更適合和“義”連在一起。將一件尷尬事處理得這樣無聲無息,這樣與人為善,如此溫暖如此妥帖地報答了善待過她的人,作者明確贊美她:俏平兒。同樣的封號,還有勇晴雯、慧紫鵑、賢襲人、敏探春、時寶釵、憨湘云,以及—呆香菱。論美貌,晴雯和香菱應(yīng)該都是勝過平兒的,但是論知情識趣、心里明白、識大體而有分寸,平兒遠遠勝過晴雯和香菱。曹雪芹認為:好性情和高情商的好看才是真正的美,因此“俏平兒”這個封號,在回目里光彩照人地出現(xiàn)了兩次,第二十一回一次,第五十二回一次。

    曹雪芹早就洞悉了一個真相:煞風(fēng)景的話總會說出口,而知心體貼卻常常是無聲的。

    潘向黎,上海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出版長篇小說《穿心蓮》,小說集《白水青菜》《十年杯》《我愛小丸子》《輕觸微溫》《女上司》《中國好小說·潘向黎》等多種,專題隨筆集《茶可道》《看詩不分明》《梅邊消息:潘向黎讀古詩》以及散文集《萬念》《如一》《無用是本心》《茶生涯》等多部。曾獲魯迅文學(xué)獎等文學(xué)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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