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里的訛誤與創(chuàng)意
《三國演義》虛構(gòu)人物眾多,全書出場的1000多人,大致有200人純屬虛構(gòu),其中還不乏在一些重要情節(jié)里出現(xiàn)的關鍵角色。
比如,參加過黃巾之亂、后被張飛殺死的高升,在書里是張寶的部將,其實此人在歷史上并不存在。在汜水關之戰(zhàn)中被華雄斬殺的俞涉、潘鳳皆為虛構(gòu)人物。關羽過五關斬六將時遇到的孔秀、韓福、卞喜、王植、胡班、秦琪等人都系虛構(gòu)角色。還有本來要歸順劉備、卻被趙云誤殺的裴元紹,也在歷史上無考(后來《說唐》中將裴元慶的大哥命名為裴元紹,不知是否參考了《三國演義》里的人物設計)。佩有曹操“青釭”寶劍的夏侯恩,也是虛構(gòu)人物,他在長坂坡被趙云刺死。比較特殊的是周倉,他雖然也是虛構(gòu)角色,但在《三國演義》成書之前,已有相關傳說在民間流行。后來,由于《三國演義》影響太大,祭祀關公的廟宇,也大多會有周倉的身影。
最有意思的當屬楊大將這個角色。在《三國演義》里,袁術手下有個長史,名為楊大將。第十五回《太史慈酣斗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zhàn)嚴白虎》里有這樣的文字:“卻說袁術暗有稱帝之心,乃回書推托不還,急聚長史楊大將,都督張勛、紀靈、橋蕤,上將雷薄、陳蘭三十余人商議……”這里面的人名也不是亂編的,張勛出現(xiàn)在《三國志》里,橋蕤也在《后漢書》里登場。但楊大將這個名字實在奇怪,因為漢末三國時期的人名,幾乎都是單字名,且“楊大將”也不像個真實的名字,倒很像綽號。
原來,此名純屬羅貫中的訛誤,《三國志·吳書·孫破虜討逆?zhèn)鳌吩捜绱耍骸昂笮g死,長史楊弘、大將張勛等將其眾欲就策,廬江太守劉勛要擊,悉虜之,收其珍寶以歸。”看來,羅貫中在史書上尋找小說人物素材的時候,可能把楊弘的名字看成楊大將了,古書沒有標點符號,容易讓人在閱讀時漏字。
類似楊大將這樣的訛誤,在《三國演義》里還有一些。比如,為蜀漢盡忠而戰(zhàn)死的傅肜,在小說里被改寫為傅彤。大概是“肜”(音同榮)這個字不好認,也容易寫錯,便誤作傅彤。與張達一起殺死張飛的叛將范彊,在小說里則被寫成范疆,甚至還有人寫成范強。
但《三國演義》畢竟不是史書,對人物、事件進行演繹、變形、夸張都屬正常,不論這是否是作者的主觀意圖,僅從結(jié)果來看,與史書記載不同的地方,往往還比較容易成為出彩的內(nèi)容。
《三國演義》開篇寫十常侍之亂,涉及人物與正史也有所不同。《后漢書》記載的漢靈帝寵溺的12名中常侍,分別是:張讓、趙忠、夏惲、郭勝、孫璋、畢嵐、栗嵩、段珪、高望、張恭、韓悝、宋典。到了《三國演義》里,被簡化為10人,也有一些人員上的調(diào)整,變成:張讓、趙忠、封谞、段珪、曹節(jié)、侯覽、蹇碩、程曠、夏惲、郭勝。如此調(diào)整,可能是為了減少讀者的閱讀困難,盡量簡化人名,并用蹇碩這種在歷史上名氣更大的宦官來取代韓悝、宋典等不太知名的人物——將形象類似且重疊的群像,減縮在更小范圍內(nèi)進行描述,也是《三國演義》改編歷史的一個小技巧。
張飛的字,也很耐人尋味。眾所周知,在《三國演義》里,張飛字翼德。但是,《三國志》原文寫得很清楚:“張飛字益德,涿郡人也,少與關羽俱事先主。”史書上對張飛的字的記載,一直都是益德,就是德行更高的意思。但從名與字相關性的維度來看,的確翼德比益德更“合適”,翼德里的“翅膀”含義,與“飛”正好契合。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羅貫中將張飛的字定為翼德。這算是羅貫中超越訛誤、頗具創(chuàng)意的一個經(jīng)典操作。
再如諸葛亮舌戰(zhàn)群儒,是三國故事里的精彩一幕,但史書上只記載諸葛亮到過東吳。那些唇槍舌劍的細節(jié)、攻辯的言語,都是羅貫中的天才創(chuàng)造。諸葛亮與周瑜的各種交鋒,乃至三氣周瑜之事,都屬小說虛構(gòu),正史上并無記載諸葛亮與周瑜有什么直接沖突。或許是為了加強諸葛亮聰慧、大氣的形象,就從東吳陣營里選擇周瑜這個具有一定“可塑性”的人物來與他構(gòu)成對比關系。
比較像小說虛構(gòu),但其實是歷史事實的是關羽刮骨療毒。《三國志》有記載:“羽嘗為流矢所中,貫其左臂,后創(chuàng)雖愈,每至陰雨,骨常疼痛。醫(yī)曰:‘矢鏃有毒,毒入于骨,當破臂作創(chuàng),刮骨去毒,然后此患乃除耳。’羽便伸臂令醫(yī)劈之。時羽適請諸將飲食相對,臂血流離,盈于盤器,而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這段描述已經(jīng)相當有畫面感了。為了增強戲劇性,羅貫中在這個基礎上,還設置了關羽一邊刮骨一邊下棋的情節(jié),并讓神醫(yī)華佗出場,與關羽共同“完成”這段經(jīng)典劇情。實際上,史書上沒說給關羽治病的是華佗。《三國志》里確實也記錄了華佗,“佗之絕技,凡此類也。然本作士人,以醫(yī)見業(yè),意常自悔,后太祖親理,得病篤重,使佗專視”,華佗也確實是被曹操殺的,但他比《三國演義》中的死亡時間早了十多年,并沒有機會給關羽刮骨療毒。
羅貫中還會對那些在真實歷史上沒有被懲罰的惡人,通過文學來“解氣”。比如蜀漢后期的奸臣黃皓,《三國志》記載說,黃皓在曹魏軍隊面前,依舊是玩諂媚、賄賂那一套,居然成功逃脫了,然后消失在歷史記載里。但在羅貫中筆下,黃皓被司馬昭下令凌遲處死:“昭因黃皓蠹國害民,令武士押出市曹,凌遲處死。”由文學來彌補歷史的遺憾,也是歷史演義作者的特別精神寄托。